接生的女官描述得极为生动,仿佛对这发生二十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自古一出生就天降异象,那都是有大造化的人。
不管这流言是真是假,民众们对天降异象这种神奇存在素来都有敬畏,哪怕将信将疑,也会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一时间六皇子的名望也起来了。
没有人知道,国公府有一人,听到外面的流言后,执笔的手蓦地一顿,在雪白的宣纸上抖出几滴墨渍。六皇子出生是否天降异象,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传闻,让他联想到了十六年前那一幕。
那名女子在房内痛苦哀嚎时,确确实实出现了“赤光盈室”、“异香经宿不散”的景象,那香久久不散,似乎减轻了女子连夜生产的痛苦。那时天边是否有异,他虽在屋外等候,却根本无心关注,只记得一道剧烈的打雷声突兀地在天边响起,绽出铺天盖地的紫光,仿佛要择人而噬,他吓得转身大喘气。
然后屋内的稳婆就激动大喊道:孩子出生了!
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室内神异的香气充盈。
他立即推门冲了进去,查看孩子和孕妇,孕妇很疲惫,但容色看上去尚可,比他想象中好多了,他心神稍定,才去看孩子。
稳婆抱出了一个巴掌大、哇哇大哭的孩子,塞到他怀里,笑着道:“恭喜国公爷,是个少爷。”
他浑身僵硬地抱着孩子,尝试着掂了掂,这孩子不过几斤重,头顶有浅黑色的胎发,眼睛睁不开却在哭,这是他第一个嫡子。
与庶子的意义截然不同。
很快,孩子皱巴巴的五官就长开了,黑色的眼珠子灵动,喜欢在床上爬来爬去,一见人就拍手笑,半点不怕生,还喜欢吃自己的小脚,吃完左脚吃右脚,看上去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他其实早已从生产那日的奇异中醒神了,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与众不同的孩子,可能不是他的子嗣。但无奈的是,他已经爱极了这个孩子,便选择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孩子渐渐长大,付出和喜爱已成习惯,他父爱自然愈浓,下意识会给对方最好的东西,但这份感情中是否掺杂了些许对未来权势的成算,也就他一个人心中清楚了。
换言之,六皇子出生时是否天降异象,他难辨真假。但那孩子一出生天降异象,他却是亲眼所见。
谁才是天命所归,似乎一目了然。
就在朝廷势力风云暗涌时,正值盛年的凤帝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连续一月缠绵病榻,身体消瘦了许多,似乎早年伏案积劳的病痛随着京城这场连绵的雨,一夜之间全都爆发出来了,很是来势汹汹,太医院的人皆束手无策。
有的臣子心生担忧,有的则冒死谏言,劝陛下早立储君。帝沉默不语,最后还是一边咳嗽,一边点了盛世子和六皇子前来侍疾。
接到宫内传来的消息,六皇子欣喜若狂,一边沐浴更衣,一边听智囊团出谋划策,彼此都能得出一个共识:帝重病,眼下正是一场对他们孝悌之心的考校。陛下是九五之君,富有四海,不需要儿子为他暖被驱蚊,为他手持汤药。但他若是去了,每日晨昏定省、陪床伺候,一定必不可少。
他和盛世子的最大不同在于,他自幼曾在凤帝膝下长大,与凤帝有着非比寻常的父子情缘,而盛世子在宫外长大,十六年间见凤帝的次数巴掌可数,情意淡薄。这是他好好把握能反超一把的优势。
旧史上也曾有不少帝君临终前,看到儿子孝顺的表现后,抛弃原本属意的继承人,改立太子的事迹。
六皇子暗暗谨记于心。
旨意一到,得知国公府还没有动作后,他立刻乘坐马车进宫,就希望能快人一步。盛宝筝虽然慢了一拍,但很快也包袱款款地赶到,他脸上的表情比起担忧,更多是茫然。
但他似乎知道自己要侍疾,于是捡了好几天的干净衣裳,还有自己惯用的器物,零零总总带下来,真是好大一包东西。他在龙床前跪坐下时,那目光澄澈得没有一点杂质。
看到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六皇子心下冷哼一句:土包子,宫内什么东西没有,还需要你费劲准备这些东西。
六皇子身边的幕僚心却是咯噔一声:完了,六皇子什么都没准备,这说得过去,完全可以用闻父病重、心忧如焚,飞快赶到来不及收拾的理由搪塞过去。
可盛世子这一表现,却半点也不差,对方带了好几天的衣裳,带了自己常用的东西过来,虽然显得天真娇憨,但从细节处就说明了,人家早就做好了长留宫中、为君侍疾的打算!这一点何尝不是淳朴孝心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