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去腹诽帝王的独断,沈澜清站在几案前,神色安然地摆弄着一沓子信,逐封验看纸质,比对字迹。
姚将军写给安亲王的信十分有趣儿,揭短,训斥,闲话家常,不仅能暂时当个消遣,还让沈澜清窥得了不少私隐。
比如说,安亲王最厌恶的就是睿亲王,背地里一直管睿亲王叫奸人。
再比如说,安亲王看中了个戏子,捧得正上心的时候,睿亲王去逛了次戏园子,那戏子就跟着睿亲王回府进了王府戏班子了。
又比如说,安亲王有段时间常去琴阁听曲儿,睿亲王去了次琴阁,便把安亲王相中的那个琴娘拐回王府做了乐师……
此类事情不胜枚举,安亲王每每写信跟姚将军抱怨,却也只惹来姚将军一番幸灾乐祸。
沈澜清意犹未尽地放下最后一封信,躬身行礼:“启禀陛下,姚将军写给摄政王的信,用的俱是常见的普通纸。”
安亲王岳晅扫了一眼沈澜清,厌恶地皱眉,扭头问岳煜:“那封用的什么纸?”
“夹江竹纸。”岳煜撩起眼皮子,不悦地剜了一眼沈澜清翘起的唇角。
沈澜清被眼刀子切得莫名其妙,垂眼认真回忆自己又一个不小心,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小心眼的帝王。
“啪!”玉扇猛敲了下掌心,拧眉沉思的岳晅恍然有所悟,随即大笑,“智周那家伙小气的紧,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四瓣花,怎会舍得用那么名贵的纸写信!”
岳煜不置可否,似是对此早就了然于胸,不动声色地诱问沈澜清:“沈卿,可还有其他发现?”
“臣愚钝,只觉得姚将军写给廉将军的信与写给摄政王的信上字迹运笔方式及笔意神韵似略有不同。”
“说详细些。”
“两封信乍看字形相同,却耐不住细看,姚将军写给廉将军的信匠气浓了些,字迹转笔之处多有滞顿,远不如姚将军写给摄政王的信上顺畅自然。”
“继续。”
“姚将军写给摄政王的信字迹势疾,劲挺流畅,写给廉将军的信字迹势涩,偏混重。”
“姚将军写给廉将军的信……”见岳煜依然不动声色,没有叫停的意思,沈澜清腹诽着准备继续分析书法,便见岳煜盯着茶盏皱了下眉,安亲王岳晅眉宇间添了不耐。
“……”沈澜清垂眼,忍不住在肚子里谤了几句君,认命地用四个字作了总结,“像是临的。”
岳煜在安亲王面前为那封信盖了棺定了论,旋即告辞。
婉拒了安亲王的留宿之意,岳煜冷着脸带沈澜清离开了安亲王府。
沈澜清确定不是错觉,自从见着安亲王开始,岳煜看他的目光便始终带着一层冷意。
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加倍小心地跟在岳煜身后。
小气的帝王没再赏他袖子,也没拿出从他这贪走的夜明珠,只是发挥路痴本性,朝着远离皇宫的方向简直往前走。
走到一处路口,岳煜放缓脚步,声音冰冷:“沈卿。”
“臣在。”沈澜清自忖未行差半步,应得从容。
岳煜霍然转身,夜光下,一张薄唇画着冷厉的弧度:“没有下次。”
沈澜清费解,疑惑地看向岳煜:“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若再敢违逆朕的旨意,朕……”岳煜眯眼盯着沈澜清,掀了下右边唇角,显然是真动了怒。
沈澜清满头雾水,垂眼,做惶恐状:“臣惶恐,臣万不敢……”
“尽是废话!再有下次,决不轻饶。”话未落,岳煜身影已然逐渐融入了夜里。
沈澜清立在路口,凝视着身影消失的方向,仔细品味着浸在夜空里的这凉沁沁的一句话,始终不得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