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军进驻朝邑的时候,关中官僚百姓皆夹道相迎,无不尽表欢喜归附之意。李渊见状大喜,在前来接应的各路势力中,浩浩荡荡地入了长春宫。
休养补给了数日,李渊召集众人议事,商讨大军下一步举措。其时李建成的伤势已复原大半,在养病多日之后,当日也随着众人来到议事厅。
李世民抬眼望去,见他今日换了一身少见的玄色长衫,滚着金边的前襟显出几分华贵之气,略略冲淡了面上残余的病容。
实则调养了数日后,李建成的气色已然恢复了许多。只是每每回忆起那一日回营时,他惨白而憔悴的样子,李世民的只觉心头总会微微揪起几分,难以放下。
由是见他走进,李世民当即便走了过去。几乎是本能地,想伸出手扶住对方的臂膀。
然而李建成却只是不着痕迹地避开,径自走到李渊面前行礼请安,又同再坐的大小官吏微笑示意,方才寻了上座坐下。
李世民立在原地略有些失落,却也很快走回他身侧坐下。
此番所议,无非不过西进长安之策。众人三言两语,意见却也统一:李渊留守朝邑;派一支人马驻守永丰仓,扼守潼关,以备屈突通自东面来袭;而大部人马则避开重镇,经高陵、泾阳、武功、盩屋、鄠县,迂回至长安。
李渊有意让李世民率军西进,刘文静驻守永丰仓,李建成一来是长子,二来则重伤初愈,便意欲让他随同自己一道留在朝邑驻守。然而原本一直沉默的李建成,此时却忽然站起身来道:“建成请命驻守永丰仓。”
此言一出,李世民已然站起身来,道:“世民以为不妥!”
李建成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转眼望向李渊。李渊道:“建成,你是长子,不必事必躬亲。”
“父亲,”李建成却上前一步,走到堂下拱手道,“其余诸事不必,然而此事……却还请父亲务必成全。”
李渊见他眼神分外坚定,许久恍然道:“建成,那屈突通前日暗算于你,你可是要……”
“父亲此言差矣。建成尚还年壮,不过不甘因了小小的伤,终日在房中修养罢了。”李建成轻轻笑了笑,仿若知道李渊将要说什么一般,复又道,“只是还望父亲放心,建成伤势已愈合,此去只愿为全军尽一份微薄之力罢了,断不会鲁莽行事,”说罢又是长长一揖,“还望父亲成全。”
李渊闻言默然许久,才道:“建成你素来便是有主见之人,为父也知你断不会因一己之私而乱了大局,既然你心意已决……便同刘大人一道,前往永丰仓罢。”
“父……”李世民还欲再劝,然而话未出口,李建成却已然上前一拜道:“多谢父亲。”
众人散去之后,李世民匆匆追上李建成道:“大哥,世民有朝一日定会提那屈突通的人头给你,你又何必这般亲自过去?”
“我意已决,世民不必再劝。”李建成脚步不停,神色很平静。
李世民心下恨他不知每次只身犯险时,自己在别处是何等的忧心何等的牵念。可几步追上之后,开了口,却终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此时李建成却忽然停下了步子。他扭头看向李世民,道:“世民,你将率大军西进,纵然我不去永丰仓,却也是要留在朝邑的。”顿了顿,笑得清淡而疏离,“你我终有一日是要分道扬镳的,世民,此事你理当明了。”
李世民闻言如遭雷击,看着李建成转身离去,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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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晚风习习,月上中天。李世民坐在院中石桌边,一壶清酒,把酒独酌。
纵然明知李建成所言不假,然而不知为何,心内却分毫也无法接受。他明白自己心内的那种欲望,在不知不觉间,已近乎一种贪婪。恨不能将自己的大哥独占,恨不能让他与自己寸步不离,只自己身旁,只由自己去守护。
却不过妄想而已。自嘲地笑了一声,李世民垂下头,看着杯中的瑟瑟颤抖的一弯新月,随即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正此时,一阵跫音自远而来。纵然轻缓,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却听得格外分明。
李世民骤然循声望去,然而很快摇摇头,收回目光看向杯中,轻笑了一声,“是你。”
“是我而非世子,世民可是失望了?”刘文静走到他对面的坐下,神情似笑非笑。
李世民端起酒杯,无奈笑道:“肇仁休要取笑了。”二人素来交好,私下惯于去了头衔,只以这姓字相称。
刘文静闻言不语,只是径自提起酒壶,斟满面前的空杯。顿了顿,才轻笑着开口道:“这酒杯备得也是成双入对,还说不是在等人?”
李世民放下酒杯道:“肇仁今日来,莫不是特意来取笑我的?”
刘文静闻言一笑,道:“今日议事堂上,世民一心向着世子,此举人人都已看出,又岂需我来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