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双胎,总较常人要更难一些,”老太医俯首道:“臣下曾建议皇后娘娘午后晚时散步一二,两位嬷嬷也悉心照顾着,阶前青苔滑石一并除了干净,可谓十分小心了。”
柳承炎略一点头,陈毫会意给了赏银。
“你照顾得很好,”他伸腕道:“请平安脉吧。”
崔阖玄即刻展开绣枕,叩脉听心。
他原本低眉沉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又很快收了回去。
少年侧目:“说。”
太医即刻退拜:“陛下气血畅通,一切皆好。”
柳承炎盯着他的眼睛:“朕在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崔太医面色苍白了一分,支吾着收起绣枕,像是在临时找旁的说辞。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
“崔阖玄。”
“臣不敢有所隐瞒,”太医拜倒,颤声道:“但此事兴许琐碎,臣犹豫是否会污了圣听。”
“说。”
“陛下可曾记得,射覆之日,曾有一僧人携子而来?”
柳承炎思索一刻,想起来这件事。
当初他命陈毫广寻神通之人,有个女冠托他救下一个重病幼子,说这孩子会在二十年后救大昭于水火之中。
之后果真有个和尚带着个小孩儿出现在乾清殿前,那小孩儿还是他亡妻同奸夫生的孽子,后来僧人把孩子交给了太医院,自己随工部侍郎探看铜脉去了。
“怎么,”他皱眉道:“救不活了?”
崔阖玄摇头道:“恰恰相反。”
小孩名唤核桃,虽然先天不足,有诸多病症,但是有皇命在前,他被带回太医院里悉心救治,还被崔阖玄认为义子。
有诸多金贵药材和日夜探脉的照顾,小孩儿很快病容褪浅,身子一日比一日康健起来。
柳承炎听到这里,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你做得很好,继续养着他便是了。”
崔阖玄仍在踌躇,一咬牙道:“只是微臣前些日子才发觉,这孩子——”
“这孩子手脚不干净。”
“什么?”
按着柳承炎的估计,那道师料事如神,在冥冥之中连旁教的琐事都能顾及,特意关照的小孩恐怕天赋异禀,不是满腹经纶的材料兴许也能以武报国,怎么会……
崔太医并没有胆子说出来这些,但这孩子本来能养活大就已经很不容易,万一今后闯出大祸来让他担责,波及全家老小才是大事。
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古话早就阐明了。
“陛下息怒,”他都不敢抬头看天子的表情,斟酌着用词道:“太医院绝无苛待此子的不良行径,恰恰相反,全院上下对他青眼有加,还有不少太医想教他启蒙识字。”
柳承炎不悦道:“他偷了什么?”
“第一回,微臣的药杵末端原本镶了一圈铜环,他恐怕以为是金的,半夜里抠下来,藏进了枕套里。”
崔阖玄屏气凝神,硬着头皮继续道:“改日臣便发现了其中古怪,没有拆穿,但也择了个时机细细讲了道德礼义,望他学好。”
“又过了十几日,药房的一方砚台突然就没了,臣后来在他床下找到,秘密还了回去。”
柳承炎听到这里,哪怕自己没有养育过儿女,也懂了他的意思。
再留下去,若是太医院出了什么事端,崔太医恐怕里外都不是人了。
“再养些日子,等身体好全了,放他去医署里同孤儿们一起学课劳作,你不用再管。”
“谢陛下!!”
-2-
回銮宴不同于从前各宴,将要宴请阖宫妃嫔,便是从未目睹过天颜的,今日兴许都能敬一杯酒。
皇后有孕,无疑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宸嫔能得宠,那其他人兴许也能争得一星半点的宠爱,趁着一向盛宠的皇后不便侍奉的节骨眼往上爬几个位份。
明明大宴定在戌时,有不少宫嫔自清晨便在梳妆打扮,裙裳换了又换,怕冲撞着宸嫔,也怕太过平凡无味,入不了皇帝的眼。
至于宸嫔,倒是没有她们的这个功夫。
——皇帝自中午用膳之后,便留在延禧宫里下棋看书,没动身过别处。
荀梅歌许久没有见他,先前一个月等着又等着,都想溜去西苑瞧瞧他。
惹得宫女都逗趣:“道门最是清净禁欲,带着娘娘您,那不得动凡心了?”
皇帝在石榴树下喝茶看书,她一会儿陪着,一会儿去瞧赴宴的配置,但总会悄悄瞧一眼院子。
皇上要呆多久?
难不成就这样呆一下午?
她一个人等了三十天,临别时都没见到他。
突然他又过来了,而且像是要永远住在这里一样,一直坐在她的院子里。
不管做什么,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明明不算什么礼物嘉奖,可她一发觉自己在与他这样长久的相处,又好像不生气了。
开心得很。
回銮宴有众嫔列席,饮食布置都需要颇为尽心。
皇后行动不便,把一部分事宜交给她代为检阅,荀梅歌面上冷冰冰的应了,其实样样都做得用心。
哪怕皇上在,她也没粘在旁边说笑谈天,而是在前殿把礼单菜单和用度开支一行一列的清点过了,才谨慎签名,叮嘱各个流程务必用心。
等准备的差不多了,荀梅歌才漫步回了石榴树下,坐在柳承炎身边,低头呷一大口茶。
渴坏她了,刚才一顿好说,御膳房这帮不中用的东西。
柳承炎刚看完半卷书,闻声瞥了一眼。
“终于舍得理我了?”
荀梅歌哼一声。
“嫔妾哪敢。”
“瞧你忙前忙后,我过来反而唐突。”他漫声道:“过了这么久,等得手都凉了。”
荀梅歌这才伸手捂一捂他被秋风吹冷的指尖,把脸贴在他的膝上,许久唤了一声。
“承炎,你去哪了,花了这么久。”
她一软下来,便很有少女的气态。
世俗的那些花钿珠宝反而显得俗套。
“我这一个月天天被姑姑盯着学琴画画,像个待嫁小姐。”
柳承炎把书放到一边,握着她的手道:“修道敬香,斋戒闭关,过得净是些无味的苦日子。”
“好在秋猎大捷,能让你多睡一阵好觉。”荀梅歌笑起来,轻轻蹭了下他的手背:“就怕你入道忘情,真披上羽衣避世升仙。”
“哦?”柳承炎笑道:“朕得道升仙,福祉无尽,你反而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