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战势虽定了个彻底,乌塞河不光仍被堵着,还又加固了两重沙袋,五里外就彻底干的连水都看不见了。
附近五十里的羔羊牛马若是想活命,它们的主人就得尽快想出个法子来。
作为胜者,还要留在这里几日,清点伤亡和物资剩余,以及把散落满原的战利品都尽数清剿回来。
即使是战火纷飞,也有牧民连夜驱赶着牛羊来湖边饮水,着实是被逼的没法了。
鞑子们虽然连汉人的铜锅都要抢了去,冯将军仍然留了善念,让手下不得骚扰那些无辜牧民。
这一趟杀灭了鞑靼威风,还缴获绝密地图数张,如同攥住了他们的多重命脉。
单是这一点,都对未来的军防国务大有益处。
俺答汗死去的第三日,他那捡着大便宜的侄子卜赤终于带着护卫姗姗来迟,一愿谈和,二也是替族人们收回他叔叔的尸骨。
土木堡之变时,鞑子们诈过一回,在两军休战时趁汉人取水的功夫困剿强杀,连皇帝都一并掳走。
这一次双方地位彻底倒转,轮到鞑子们日夜提防,不得安宁。
可是再怕那也得硬着头皮谈啊,不谈和新生的羔羊都得活生生渴死了。
鞑子退居三十里外,昭军扎营湖边河畔,在中间强行建了个帐篷,供两军主帅商谈休战之事。
商冯周自然不会暴露陛下已经易容随军的机密,临时为皇上按了个副将军的高衔,让他坐在冯将军右边参与其中。
说是谈和,其实还是互谈条件。
这一仗根本打的不是为了三条河,而是整个鞑子与大昭的关系。
从前冒犯甚多,总该折腰谢罪,自降为臣。
卜赤不同于心思深沉的亲叔叔,蓄着满鬓络腮胡不说,头发上还串了好些松绿珠子,一靠近人有股浓重的臊气。
柳承炎入帐篷前,特意看了眼守在远处的新军。
果真俺答汗没有调动全部的兵,战事失利的时候后者明知不救,就是要这个叔叔赶紧死。
卜赤没有守在附近,怎么可能第三日就率军复来,重新找他们谈个说法?
怕是早就亲眼见着叔叔领军扎进火海里,自己在暗处按而不发。
卜赤生得眼睛很小,再配上大络腮胡子往上冒,更让人找不着眼睛在哪。
他说话时声音粗重震得人耳朵都跟着疼,旁边通使汉文说得不算熟练,磕磕巴巴讲了一通,算是曲里拐弯地认了怂,希望得到和解。
冯征虏笑起来很有文官的风范,只招一招手,吩咐手下拿来文书。
他们早有准备,给这新将领开了个极好的条件。
第一,是今后开放互市,不仅大额购入鞑子的良驹皮草,还愿意卖给他们丝帛布匹。
第二,则是收兵撤退,今日起将附近湖河的控制权尽数归还于他。
昭国通使说到这里,卜赤已经是大喜过望。
哪里来这么好说话的汉人?!
互市往来一直是他叔叔心心念念的头号大事,几番骚扰都从来没有成功过,今天他们打了败仗,反而还能拿走这么大一个便宜了?!
哪想到通使口吻一转,说出了唯二条件。
一,由昭朝封他为顺义王,从此敬贡大昭,为臣为民。
二,由他这个顺义王,率全族民忏悔杀戮抢掠之错,祭祀汉士。
卜赤当即脸就白了。
柳承炎昨夜亲笔拟了这两条,此刻见他这副表情,抿茶含笑。
反而是旁侧三位将军面色肃然,对这位皇帝更持敬意。
这一招,无异于一桃杀双士。
顺义王这顶帽子,像是恩典,又像是枷锁。
卜赤若是接下了,对南蒙古和北蒙古来说都像是公然昭告他通敌归顺,从此做什么都像个汉人的内应。
可若是他不接,让数族垂涎的通商之利,还有迫在眉睫的饮水大患,全都能要了他的命。
蒙古风景好水源好,偏偏就是还未开化,连铁匠工艺都远落后于汉人。
他们只知成日里牧马放羊,都没有几人识字,日用杂货全都靠抢。
抢一天算一天,什么时候是个头?
抢不到了,家里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又该怎么活?
“我们只给一天的时间。”冯征虏平淡道:“今日太阳落山时,若是你不肯按下指印,宣誓称臣,便不用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