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子晋从京城回来的消息,常娆顿时没了吃果子的心思,她把手里吃了一半的那枚丢进盘中,指尖伸出,琥珀拿了绞干了的湿帕子给她擦拭。
但听常娆道:“回来便回来了呗,与咱们家有什么干系?”
琉璃见主子脸色有些不悦,自然要站出来说话:“您倒是糊涂了些,咱们早就送了和离文书与他,又在官府做了备案,不过是早年间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债,便是他武安侯府遭了贼,尸亲债主到衙门口去认领,也轮不到咱们。”
这丫头自嫁于了伍大雷后,不光家里有常娆护着,外头又多了一份丈夫的体面,说起话来,反倒是越发的厉害。
林掌事叫她这么一呛,也有些哑口,可还是唯唯诺诺的想要抬头。
琥珀是个敬上体下的人,见林掌事难堪,笑着过来打圆场:“您还有什么顾虑,这是在主子跟前说话,又没有旁的顾虑,自是要一口气儿讲清楚的,但凡有什么急要的事儿赶得巧了,还要给您记一个首功呢。”
林掌事咬了咬牙,拱手跟常娆道:“这事儿但愿是小的多心,听底下的小子们说,见城里的几个擅长状文的秀才一大早去了沈家,听说,那沈家世子回来头一样事儿,便是要打官司。”
常娆抬眸望向下首:“打什么官司?”
林掌事道:“小的就是没打听出来这个,才不敢在主子跟前说呢。”
琉璃绕桌子过来,拿了团扇给常娆打风:“难不成是要跟咱们死乞白赖的纠缠一番?”
武安侯为人圆滑,虽家道不甚富足,但他们家在平江府倒真是没有什么结仇结怨的人家,真要论起是非,只除了前些日子,她家小姐往京城递去了那封和离书,能叫沈家心里不大痛快。
主仆几个正说着话呢,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进来一人,身上带风,还有在太阳底下炙烤许久的腾热。
进门还没落座,就先开口问话:“谁要纠缠?”
常娆笑着看他,起身过去要接他才解下来的帽子,萧君浩却不递她手里,只抄身往她身后,叫琥珀拿走挂了起来。
林掌事见这位爷来,自给常娆道了个辞,就先退下。
“你这一身装扮,是出了远门儿?”常娆道。
昨夜,这人没有回来,只叫了底下的小将回来传话,也没说清楚,只糊里糊涂的念叨两句,她躺着想了许久,快天亮才睡着。
萧君浩教她坐下,自己只去冰鉴旁散了身上的腾热。
他一边又解铠甲,一边跟她道:“昨儿跟知州衙门跑了趟远差,因事情要急,来不及打招呼,只使了人来说了一声,就着急忙慌的走了。”
听他说是公务,常娆只笑着点头,也不多追问。
萧君浩倒是不跟她见外,换下干净的常服,他又拿了帕子过来,把帕子揾进水中,常娆这院子里使得的是提来的山泉,虽口味清浖,但这会儿晒了太阳,倒有些温热。
“你不问问,我去做什么了?”萧君浩一边擦拭,一边笑着跟她说话。
常娆自往跟前的藤椅上一趟,懒洋洋的垫脚,那藤椅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听起来好不惬意:“你都说了是公务,又不与我相干,我可不爱听。”
萧君浩洗了把脸,自己闻了闻身上,觉得没有什么怪味儿,才到她跟前说话:“呵,这公务你还真得求着我听。”
他身上跑了一夜,又急促促的头一样赶来,虽捎带收拾一下,可常娆是个爱干净的性子,仍是觉得这个人发馊。
她歪着头,眉间紧皱的道:“求你了,先去洗个干净的澡,再来我跟前说话,成不?”
萧君浩收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安稳的坐下,自己都闻不见什么,她却偏要嫌臭。
他深吸一口气,停顿片刻,还真拿她没什么法子,只捏了她的鼻子,小做惩罚,才抬屁股去后头好生把一身臭汗给冲刷干净。
又过了一刻,他才湿着头发出来。
拿了干帕子放在常娆跟前,找了稍稍矮了半截儿的凳子坐下:“你来闻闻,还有味儿么?”
常娆揭一张帕子,给他胡乱绞了几下,故意犟着鼻子道:“有味儿。”
萧君浩有些不信的回头看她,却听她顽皮的道:“香的。”
“小坏蛋。”萧君浩也不难为她费了老力的给自己绞发,只野蛮的胡乱擦了一番,就丢了帕子,不管不顾的就披散着头发跟她说话。
常娆闭着眼睛歇了一下,点点他的手背:“说罢,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的?”
萧君浩接过琉璃手里的团扇,给她打风,顺带也给自己扇了头发,才不紧不慢的道:“你猜,我昨夜里去查的是谁?”
常娆揭了脸上蒙着的帕子,瞪大了眼睛道:“你去抄家了?”
萧君浩笑的得意:“倒不算是去抄家,真要威风堂堂的去抄家搜查,那样打秋风的好事儿,可轮不到我。”
地方官府最擅顺手牵羊,抄家那等的好事,上头只能查见比着报上去的东西,私下里吃了扣了,也是常事,若真是抄家,那平江知府早就自己独揽大包的把差事领了,才不会令荐了他们虎威营来。
常娆道:“那是查谁?”她细想了一下,顺嘴问道:“是武安侯沈家还是老太傅林家?”
她这些日子,拢共就与这两家有些龃龉,瞧他这高兴地模样,大有仇怨得报的样子,总逃不过这两处去。
萧君浩原本是想给她惊喜,却教她头一句就给猜了个稳准,脸上免不了有些唏嘘:“小坏蛋,你是在我身上按了眼睛不成?怎么什么都能知道?”
说着,他就探着身子去捏她脸颊的软肉。
常娆笑着避开:“我是聪明,你偏又不信,还要怀疑我的智慧,真是气人有笑人无,他们还要笑我小性儿,我看你才是小性儿呢。”
萧君浩笑道:“我哪里说过你不聪明了?又胡乱编排我。”
常娆道:“你不要闹,快说,这两家到底是谁?”
屋子里没有旁人,他们两个刚才闹起来的时候,跟前的两个丫鬟也都互相递了眼神儿,到外面避嫌去了。
萧君浩说话,自然没了避讳:“你还记得上次你跟我说的武安侯府那两个山上的庄子么?”
常娆道:“自然记得。”
萧君浩道:“圣上跟前的高总管亲自过来办的这事儿,连夜查抄了那两处庄子,可真是应查尽查。”
常娆惊讶的坐直了身子:“圣上难道不知那是林家的地儿?”
林老太爷是太子太傅,又是圣上跟前亲近的老臣,虽说太子早已没了,但往日的情分在跟前摆着,林家总不至于失宠了去。
萧君浩挑眉,道:“自然是知道的,若不是林家在跟前杵着,圣上也不会叫高总管私下里来走这一趟。”
高玉是圣上跟前的太监总管,这天底下,再没有比高玉更得上位信任的了。
看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常娆嘀咕了两句不应该,才缓缓又躺了下去。
萧君浩倒是给她解惑:“怎么不应该,旁人告不动他林家,那是因为圣上偏宠,但凡有比他林家更得宠的人出来告他,也是一样能追查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