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中午,十几匹快马风尘仆仆的停在沈府的门外。
常娆一身华服,与沈月棠二人比肩,笑着把人迎了进来。
父女相间,又哭又笑,武安侯又对自己这个儿媳妇说了几句客套的感谢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进了院子,往正堂去。
半句没有提及码头地契的事情。
武安侯在大牢里头吃了不少的苦,脸色苍白,连身上的肥肉都瘦了几圈,走路再没有四颤乱晃的肥肉,只是两颊的皮肤有些松垮,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似的。
“咱们沈家经此大劫,多亏了你嫂嫂照拂着,才能有今日的团聚。”沈涛拉住沈月棠的手,只点头说着感慨的话。
沈月棠自齐氏跟着如萱一起,去了京城,她在常娆手底下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平日里齐氏凡事拘束着她,连月钱这些,都多偏颇着沈子晋那边。
反观常娆,银子可着她使,又三不五时的拿些昂贵的衣裳首饰,倒叫她好不喜爱。
那会儿常家老爷过世,沈家到跟前的人里头,就数沈月棠是真真心实意的替她难过。
现下听见自己父亲夸起常娆,沈月棠两眼放光,一个劲儿的点头肯定。
“可不是么,爹爹你还不知道呢,二妹妹跟母亲一样,也得了那病,赵姨娘可是个狠心肠的人,二妹妹可是她的亲生女儿,打断骨肉连着筋的亲近,赵姨娘竟然也会不管了去,只把二妹妹锁在屋里,任她自生自灭!”
她瘪着嘴,接着道:“……她们娘俩那边的院子里,天天或打或骂,知道的说是母女闹了不和,不知道的还只当是咱们家要一拍两散,在里头闹着分家呢!”
沈月棠眼珠子滴溜溜转,朝常娆看了一眼:“要不是嫂嫂当机立断,给二妹妹请了大夫过来,又叫人给她看病喂药,母子龃龉是小,恐怕连人命都得闹出来呢!”
沈月棠素来厌恶赵姨娘母女,这会儿能在沈涛跟前给那两个泼些脏水,她自然不遗余力。
虽说那会儿她没在跟前,没能亲眼瞧见,但也说的绘声绘色,只唏嘘着摇头叹气。
沈涛才坐在椅子上稳了心神,正在心里想着怎么跟这个有些贪心的儿媳妇过上两招,就先听到了家里不和的消息。
沈月棠说的起劲,沈涛眉头的疙瘩却越来越大。
还是常娆看不过去,怕他路上奔波,身子虚弱,一口气儿没上来,就先蹬腿儿了去,忙把沈月棠拉了出去,好叫沈涛歇息才是。
姑嫂两个出了清晖园的门口,沈月棠还犟起鼻子跟常娆抱怨:“嫂嫂你就是心善的跟菩萨似的,只许他们作祸生事,你就一味的忍让,我替你说话,你还要拦!”
“好妹妹,我可把你的这份情谊记在这儿了,等回头你过生唱戏,我给你请最好的名角儿,添足了面子可好?”常娆指着心口,抿笑着跟她道。
沈月棠挑挑眉梢,面上有些小骄傲的道:“你这话我可记住了啊,别到时候你又忙的忘了,我可不依。”
“且放心着呢,便是我忘了,两个丫鬟也在跟前听着呢。”常娆指着琉璃两个,玩笑道。
再说武安侯这边,他虽舟车劳顿,但心里惦记着赵姨娘母女两个,只坐着歇了一小会儿,便领着福三起身,往后面去了。
赵姨娘跟前的丫鬟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住的喊着:“姨娘!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赵姨娘在屋里拿妆奁前梳妆,头也没抬的斥责:“你忙慌什么,咱们又没资格到外面去接人,这会儿爷就是回来,也得先到清晖园里头,跟这府里的正经主子说话,咱们这些没脸面的,且等着后面才是呢!”
给她梳妆的小丫鬟拿珍珠磨成的细粉,在她脸上扑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遮不住那指甲盖大小的伤疤。
赵姨娘看着镜子里明晃晃的一块,又听见武安侯回来的消息,心里越发的恼怒。
她咬牙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拨到两旁,金丝缠着的簪子磕在地上,那较弱的金丝变了模样,又沾上尘土,再没有之前的光泽。
一双宽大的手掌,捡起那枚金簪,攥在手里,赵姨娘隐隐看见有人影出现在门前,头也不抬的就骂:“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翻了天么!主子还没发话,就擅自敢捡起……”
她扭头去看,眼神里的怒色却戛然而止。
“爷……爷……”赵姨娘慌忙起身,泪眼婆娑的想要上前拥住许久未见的武安侯,可又想起自己脸上的伤疤,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咬着牙,别过脸去,手里的帕子死死地按在自己落了疤痕的脸上,哽咽着道:“给爷请安……”
武安侯方才因她无端的跋扈模样,心中还生了些芥蒂,可又见她这般娇羞温良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柔软许多。
原本是要过来说些斥责的话,可佳人如斯,怎么能忍心教她受委屈了呢。
武安侯挪动脚步,走到近前,想要把人抱在怀里,好好闻闻她身上的香味,却叫赵姨娘一躲二闪的给避开了去。
他沉声道:“怎么,我一回来,你先是生气,这会儿连好好说话也不能够?”
赵姨娘一边捂着脸,一边顺从的依偎在他肩头:“妾身……妾身是不敢叫您瞧见了……妾身心下自卑……怕您……怕您觉得妾身模样丑陋……”
武安侯结果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去眼泪:“你哪里丑,本侯看了这么多年,这天底下的女子,就数你最得我心意。”
不管真假,赵姨娘在他面前总是温柔如水,加上模样标致,在那事上又能教他尽兴,比起刻板古董的齐氏,他自然心里满装着赵姨娘这位了。
否则,也不会甘愿受了骂名,也要给赵姨娘抬个身份出来。
虽说是老夫老妻,但久别重逢,说两句哄人的话,他也是乐意的。
赵姨娘红着眼圈抬头,泪眼婆娑道:“您说的可是真心话?”
武安侯轻描淡写的点头道:“本侯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他也察觉到了赵姨娘手里的帕子下面有些猫腻,可甫才在清晖园的时候,月棠没有提起,他自然也不知道。
武安侯伸手去挪她的帕子,赵姨娘咬着牙想要挣扎,又不敢惹恼了他,只得半推半就的把手从脸上移开。
没了帕子的遮掩,落了疤的半张脸就这么大喇喇的展现在武安侯的面前。
旁的地方都是精致白皙的好皮肉,唯有脸颊一处,却有不小的一块凹坑,灰灰黑黑的,还有豁牙的边缘,一打眼就叫人很难忽视了去。
他眯起眼睛,后退一步,打量了赵姨娘这张皮面。
那处凹坑依旧打眼的很。
赵姨娘慌忙又把帕子改了上去,低着头,无措道:“很……很丑吧……”
“嗯……”武安侯大吸一口气,想要说句哄她的话,可他才近距离的瞧仔细了那处疤痕,嗯了好一会儿,才敷衍了一句:“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