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换了缪宣在类似的场合,他只会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歇息,但沐凤阳必然是要最好的位置,虽然这个c位在他看来也破烂得不堪入目。
辽东的春日来临,不论是农民还是工匠都忙碌了起来,因此除了沐凤阳外,这茶摊里的其余顾客都是脚夫,他们大约是刚完成了一单生意,在把货送到襄平后就找了靠近大道的便宜茶摊歇脚。
但很神奇的,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台上竟也有个说书先生在唱念做打——他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僧袍,但看起来应当是识字的,他所述说的故事比起杂剧来还要简单,非常口语化,即便是不识字的脚夫也听得明明白白。
“……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说书先生慷慨激昂,“那圣君娘娘何等尊贵的人儿?她见那麒麟从天而降,竟一点都不惊讶,直笑道‘吾儿从天上来了’!于是麒麟送子,龙吟不绝,红日入怀,金光遍地!”
这说得是大昭开朝皇帝诞生的事,这位出身不高的太。祖也是位实诚人,在登基后分封了他所有还记得的亲戚血脉,其中他早逝的生母就被封为圣淳皇太后,民间俗称圣君娘娘。
台下的听众们已经被带入了那场景,纷纷惊呼出声,唯有沐凤阳挎着一张批脸,捏裂了手中的茶碗。
那台上的说书人确实是个能人,他一眼就看到了大金主的不快,顿时改口:“啊呀!麒麟,瑞兽啊!文昌武兴,忠贞刚正,这送子不过是祥瑞的能为之一,接下来请听我细说《神武麒麟传》!”
沐凤阳神情稍缓,摸出了块足量碎银扔到台上,这当啷一声牌面极了,于是说书先生打了鸡血般卖力起来,那一脸的向往,就差大声说出爱。
缪宣:……
恰好在此时沐凤阳也看见了缪宣,于是他随手撂下茶碗,得意洋洋地走到指挥使身边:“兰督卫,您看,民间这很是崇尚麒麟呢。”
缪宣:……
小系统:……
缪宣就当没看到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威胁和打赏,虽说他很不在乎麒麟卫的名声,但沐凤阳会这么做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宽慰他糟糕的心情,再加上这孩子家里十分有钱,那就随他去吧。
两人重新上马,顺着大道往襄平城中走去,融化的雪水弥漫在铺设了砾石的大路边,时不时有吃土极深的车队往来。
沐凤阳皱眉望着这些来来往往的车辆,忧心忡忡地低声道:“督卫,幽蓟台在收集盐铁粮食木材,而且辽东还有许多优质的马场,戚氏早就做好了准备!”
缪宣当然知道啦,但说句实话,他其实挺希望戚燕衡明天一早就造.反成功,然后把小皇帝关起来当废帝养,到时候他保证帮戚燕衡挡住魏谨,然后新时代新气象……
但这想一想也就只是想一想,三大家族和皇室之间有誓约在,而且辽东王也嗝屁了,眼下戚燕衡可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他得另辟蹊径才能破局。
再者,西局的人还扎在辽东的各个城市内,比起一直在划水的麒麟卫,西局对暂时找不到证据的乱臣贼子可是警惕到了极致。
缪宣心里想着事情,便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不必担忧,老唐会在奏折上写好的。”
沐凤阳一愣,随即错愕:“督卫,您未免也太信任唐同知了!而且我们怎能放任这种危险的行径呢?总得做些什么警告幽蓟台吧!”
缪宣:“……”
缪宣胃痛地想,我还能做什么,今晚去把那两父子一起灌醉吗?大家抵足夜谈,开诚相见,秉烛交心,痛陈利害,从此拨乱反正,还辽东一个太平!
沐凤阳没理解督卫的沉默,他还在继续告小状:“督卫,我觉得唐同知实在是不堪大用,他不知从哪里买来一个小丫头,还把她打扮成沙弥留在房内,我去逼问他他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呵,还想用收养来蒙骗我,一看就是起了色心!”
系统:……
缪宣:“……”
老唐,我们可敬又靠谱的老唐,我对不起你啊。
沐凤阳并不知道他的兰督卫此刻是多么的痛心疾首,只自顾自地评价,噼噼啪啪地指点了一番同僚,深感全麒麟卫上下都是废物,只有他才配得上督卫青眼,于是越发兴致高涨,恨不得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好叫督卫侧目夸赞。
比如……大破戚氏盐铁阴谋,揭露辽东王府惨剧内幕。
得亏缪宣下定决心早日回归京畿调查辛秘,没给沐凤阳实施计划的机会,否则他当即就得被这新员工一键干倒公司系统的好活给击溃。
两人各想各的,总算是回到了驻点,还没等缪宣想出一个打发小沐的借口,唐同知就匆忙迎了上来:“督卫,圣旨到了!”
迎圣旨,还是得按步骤来。
这一次的迎圣旨与众不同,小皇帝派遣了一支纯粹的礼仪小队,除了寻常的护卫外没有任何西局成员,保管旨意的礼官和太监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他们战战兢兢地带来了两份圣旨,指明交给麒麟卫指挥使和幽蓟台戚燕衡。
指明给戚氏的圣旨也被递到了幽蓟台里,一通云遮雾绕,护送的官员还没反应过来,仪式便已经结束。
而鉴于麒麟卫还是朝廷鹰犬,缪宣只能老老实实设立香案叩接圣旨,旨意内容相当简单,大概能概括为两点,其一,早日结束辽东王灭门案,不论结果,速速归京;其二,护送戚氏嫡子进京。
自兰氏灭门以来,皇室就把渴求的目光投向了幽蓟台,几乎每年都会邀请戚氏上京,虽然总是被婉拒,但还是一派求贤若渴的模样。
从这道旨意来看,小皇帝似乎继承了他亡父的意志,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客气地向整个幽蓟台提出邀请,而是相对强硬地要求戚忍冬上京求学。
而对于这样的旨意,戚燕衡竟然答应了。
缪宣在短暂的错愕后才反应过来——辽东王已死,戚燕衡需要找到新的破局方法,恰好皇室也礼遇戚氏,因此在撕破脸之前,戚忍冬的南下就成了一个契机。
但这其中也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即便碍于盟约,皇室不能真的对三大家族的子弟如何,可戚忍冬的处境几乎等同于质子,他是戚燕衡唯一的孩子,没有可替代性……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戚燕衡不再续娶,也没有第二个孩子呢?
这是许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而答案很简单,因为戚氏的嫡系,几乎已经丧失了拥有下一代的可能。
子嗣危机不仅仅是皇室的难题,同时也是三大家族的困境,沈氏隐居,于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与普通人无异;兰氏灭门,但在灭门前,算上嫡支旁系这数十个家庭,几乎没有新生儿,即便有,那也需要母亲付出巨大的代价。
兰宣的生母沈琅便是如此,她是百年一遇的天才,是沈氏落没后难得的杰出子辈,要知道三大家族最讲究的婚姻之道就是匹配,沈琅能和继承兰氏的宗子联姻,她的天赋与实力可见一斑。
这样武功高强的好手必然拥有着强横的内力与身躯,即便是身受重伤也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恢复,可为了孕育下一代,沈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几乎耗空了体内生机后才咬牙闯过了分娩大关,但从此也顽疾缠身,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