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板夫妻对你有恩,但也不需要像你现在这样拉扯着他们一大家子的施舍,你们厂子里的业务目前是还没完全铺开,工商局那边的开厂文书也还没批下来,所以有些小企业的共有股份制弊端就也还没跟着显露出来。”
“……”
“但早晚你会明白的,一个企业,或是任何一种经营模式在逐渐扩大规模之后,最直接不过利益冲突之下,家人,朋友这些关系在金钱面前都是极为脆弱不可靠的,比起和外人不停耍心眼,要和自己曾经最信得过的人翻脸才是最伤人的,他们是你的恩人,却也是未来极可能会绊住你手脚,让你施展不开的人。”
“……”
这话说着,算是今晚屈尊一场,帮他分析这一切利害得失的瞿朝也将手里的那只芙蓉王,搁在烟灰缸顺势落下了一点点烟灰。
那手指轻轻按下烟灰的样子像碾过一只弱小可怜到不具备反抗能力的蚂蚁般随意。
果不其然,那粉身碎骨的烟灰才一彻底飘进去,就被旁边墙上空调机带起的风给吹散了,连灰都没剩下。
其实以两人的能力,地位和财力,不说今后究竟会怎么样。
就是现在,瞿朝能对他说出这么一番‘难听’又‘刺耳’的大实话也是难得了。
而听完这话梁生不得不承认,有些说话有水平的人在与他人对话和谈判的过程中,似乎就是有其天生独到的语言技巧。
不仅听上去极具说服力简直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
还能从各方面,轻轻松松就把他这试图开口微弱反驳的气势给压得荡然无存。
尤其是他还活过两辈子,这些成年人稍微经历过人情世故,都该明白的粗浅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
这也导致了一向反应极快善于狡辩,此刻却干巴巴低头坐着的梁生面对着瞿朝一时竟陷入了某种紧张窒闷,或是煎熬沉默之中。
“至于,你那个还在读书也没什么生存能力的弟弟,就更一目了然了,你其实完全可以另外给他找一个合适的本地寄养家庭生活,让一个健全的家庭去照顾他,教育他,而不是自己去分心担负起他的人生,因为,你的文化程度也使你并不具备教育一个孩子的能力。”
“……”
“这些利害得失你明显都清楚,但却依旧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倒让我有点好奇你的意图了,可我也想让你明白,我现在亲口问你这话也不是让你自由地选,打从一开始,我看中‘茂金’的目的就和当时与我们竞争的对手一样,我看中的是品牌和有能力的你,而不是整个‘茂金’,我知道,你现在需要这个机会,而我愿意给……那么,你现在给我的答案呢?”
这自灵魂深处而来,却也和大石头一样死死压在人头顶上的问题就这么毫无心理准备地落下来了。
一时间,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汗的梁生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汗津津黏糊在一块的五根手指好像有点抖,两只耳朵有点堵的难受,嗓子里沙哑的声音也莫名有点发不出来。
但他仿佛知道,自己这根没骨气的脊梁骨,好像在瞿朝施加在他身上的这种无名的压力下有点怯了,像是反驳也反驳不出什么像样的话。
有点怕,有点慌。
有点好不容易直起来的背,又要不自觉收到诱惑,往下弯做别人孙子般的屈辱和憋闷。
可他既不敢直视瞿朝那久经名利场,所以纯粹理性到有点残酷的眼睛,又心虚到说不出自己真的一点不在乎,哪一天真的卷着铺盖滚回去变为一穷二白的苦日子。
这么想着,头顶高级饭店的天花板吊灯依旧金碧辉煌,空调机的风灌得人脖子依稀发寒,冷汗也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可这一桌子起初说是给他‘接风洗尘’的山珍海味,却让屁股底下的那张凳子都有点扎的梁生忽然不太敢随便下筷子了。
“……你好,两位先森,你们刚刚点的宫廷佛跳墙好啦,要现在就趁热端进来乜?”
恰在这时,外头操着口广州口音的女服务员也态度极为礼貌地笑眯眯敲敲门。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本来如坐针毡都快认输的梁生有片刻的分神。
他之所以会分心,理由其实还有点不合时宜地滑稽。
因为这碗饭店菜单上标注价格最昂贵的‘佛跳墙’——其实是刚刚他厚着脸皮点的。
瞿朝先前点菜时问他想吃什么,他这人没什么见识,又不懂什么菜品好坏就舔着脸仗着人大佬脾气不错点了这一大份补的不能再补的好东西。
因为梁生以前听人说‘佛跳墙’里有鱼翅,他之前两辈子还从来没见过真的鱼翅就想亲眼看一次。
而此时此刻,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估计再看见这锅热气腾腾的‘佛跳墙’也基本没什么胃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