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现在大概就只剩下两个选择,外公这脑袋里的瘤子,不开,撑不过半年,而且可能马上就没有办法走路了。开了,70多岁的人,也不知道手术过程中会出现什么问题,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单单就开掉瘤子来说,成功几率是95%,可是还有5%的失败概率,所以,你们要商量好做决定。”

我们一家人除了在家里照看苏如墨和小念的姨夫在医院耗了整夜,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赵枚过来找我。

我疲惫到没心情和她说话,赵枚搬了个折叠凳子,在我身边坐下。

“老人家怎么样?”

我嘴里发苦,扭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灌了口水。

“还能怎么样,难道我们全家人能够看着他就这么等死?别说95%,就是5%的机会,也要试一试。外公刚醒,就握着外婆的手说了一句话。”

我握紧拳头,不能在小丫头面前哭出来。

“他说什么?”赵枚问。

“他说,姜琴啊,我跟你还没过够。”姜琴是外婆的名字。

赵枚叹息,我扭着脸不想在她面前表现脆弱,看见如春耳朵上海挂着口罩,小跑着过来。

他站到我旁边,我就势靠到他身上。

也许是30秒,也许是一分钟。

我抬头看他,“没事儿了,赵枚这会儿有空能陪我说话,你快去忙吧。”

赵枚望着他的背影,“你看他忙,还不是为了你外公。这个年纪的病人,特别容易出现并发症和手术后遗症,昨天刚送来那会儿,别的组都不愿意做,苏立拜托了老同学我们组才接了他。本来组长来了是想要劝回去的,可是苏医生直接去找了主任,这不为了这个手术,今天上午这都第二次讨论会了。”

我的指甲刮着瓶子上的商标,赵枚接着说:“他对你,真是足够掏心掏肺。”

我大一的时候就学过管理学,知道等级链的意义,知道在医院这样讲究资历的管理幅度小的的组织里面,越级是什么程度的一件事情。

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赵枚。

外公还说:“我想要治,我还没活够,还没看见宝娃娶媳妇。”

四岁的时候,我写不好阿拉伯数字,他气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没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

六岁的时候,上小学,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带着我穿梭在城市里,雷打不误。

七岁的时候,外婆犯了眩晕症,他不会做饭,就带着我一中午跑了六次小卖铺。

高三了,他每天坐半个小时公共汽车给我送饭。

上大学了,他给我包的红包是几年的工资。

一个外公对外甥的爱,一个父亲给儿子的爱,不过如是。

我却没办法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我是多么丑恶自私的一个人。

把瓶子里的水喝完,瓶子握成一团,我起身去找如春。

这个时间,如春应该刚开完会,在休息室换衣服。

我上前,紧紧抱住他的后背。

他摸摸我的手,想要转身。

“别回头。”我的声音很轻,双手环在他的腰际,不能又或者是不敢用力气,“不要回头。”

我的额头缓缓靠上去,像孩子靠着母亲一样,像我小时候靠着外公。他身上的衣料没有硬的装饰的不平整,阳光照耀在肌肤上的温馨味道。

我总觉得自己内心其实足够老成,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但现在,我真的好想只当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