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看着非男非女,头发散开,飘逸得紧,衣裳也是宽松得很,皱褶纤毫毕现,雕刻神像的石工一定是个好手。神像没有表情,只有一双丹凤眼,带着几分冷漠、几分慈悲俯瞰这堂下的修道人。大堂两侧石壁,一面画着天堂,仙女歌舞,道人弹琴,一面画着地狱,孽火焚烧,群魔乱舞。
修道修到极致的人,去处也无非只有这两个。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沙玉因握紧了手中的血菩提。他从前并不担心自己的去处,烈火也好,极乐也好,都是一个虚幻而遥远的所在。他甚至不相信有天灵的存在。
现在他信了,他信自己曾是个神,但曾是个神那又如何,犯了错一样会坠落,甚至比一般人摔得更狠。他若到了地狱,贺赫赫又会到哪里去?——到那个蟒君的怀抱里去吗?
——我会到哪里……他,会到哪里去?
沙玉因低头看着手中的念珠,只觉得它流转着朱红的光华,似比从前红了许多。
这次,沙玉因没有将念珠放回盒中,他将念珠缠绕到左臂上,再以宽松的袖子掩着,外人只可隐约见他白皙的手掌上缠着血红的红心佛珠。但贺赫赫不是外人,他看到沙玉因手臂上缠着那一百零八颗血菩提串成佛珠,每一颗象征着尘世间的一种烦恼,这条手臂上仿佛缠着一株红珊瑚,却又更似缠着了一条赤练蛇。贺赫赫心中腾起了几分怯意,又似想起那日在湖中看见的那条恶念之蛇,贺赫赫的目光便似被胶着了一般黏在那串佛珠上。可他盯没多久,沙玉因便用右手将贺赫赫的脸掰了过来,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此时二人俱是浑身赤裸,唯有沙玉因臂上还缠着红心佛珠。
贺赫赫因为病和足不出户,皮肤有种病态的白,血管都能看得清楚,不似沙玉因的白。沙玉因的白是美玉一般的,有着高贵的光泽。贺赫赫在发育时期遭受不少损伤,因此身体长不高,骨骼也撑不大,瘦如病梅。沙玉因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就像是怕把他碰坏了一样。然而,沙玉因亲吻他的时候,却又似要将他的灵魂都吸出来一般,用力得发狠似的。身体交缠碰撞的时候,开初也还算温柔自制,可每每到后来便控制不住,不把人弄昏不罢休。
——还是太勉强他了。
每次看到贺赫赫紧闭的眼睛下那一圈睫毛投下的阴影,沙玉因便会略微有些懊恼。
贺赫赫的头枕着沙玉因的右臂,腰上才搭着那缠着佛珠的左臂。贺赫赫的呼吸很平稳,热气从鼻腔散到沙玉因的肩膀上,让沙玉因觉得有些痒。诸君可放心,沙玉因的手臂并不会被压得发麻,因为他是DM文中的攻君。
贺赫赫半夜醒来,却不见了床边的人。他便披衣起来,打开了门,门外那飞瀑的声音又哗啦啦的,在半夜显得喧嚣得紧。沙玉因穿着宽松的深衣,斜躺在苇席上,不知在看月还是在看瀑布。贺赫赫关上了门,便在苇席上坐下。
沙玉因转过身来,伸手整了整贺赫赫的衣领,说:“怎么起来了?”
贺赫赫答道:“现在养成了坏习惯,闻不到那个月河花的味睡不好。”贺赫赫是因为不好意思说“闻不到你身上的香味就睡不着”,因此才转移说那个花的味。也不知沙玉因意会了没有。沙玉因想了想,便道:“可须让灵塔那边送些月荷花的熏香来?”
贺赫赫说:“那倒不用。”说着,贺赫赫便伏到沙玉因的膝上,笑道:“这样便很好了。”
沙玉因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这飞霜居仍是被霜雪一样的玉漱飞瀑环绕着,银霜点点,流水喧喧,而那轮明月,依旧遥远而安静,静静地照耀着那血色的菩提子。
每天贺赫赫醒来的时候,沙玉因都已经出门了。贺赫赫没事情做,只能读书看报,文化修养高了不少。小顺子会在旁边帮忙磨墨找书服侍,贺赫赫无聊也会跟她说上两句。比如现在,贺赫赫突然说:“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小顺子问。
贺赫赫答:“我好像没有什么朋友。”
小顺子想:少爷何止没有什么朋友,简直就是没有朋友啊。
“是吗?哈哈,奴婢怎么不觉得。”小顺子违心地呵呵笑着答。
贺赫赫说:“我是真的没有啊。你能举个例子吗,我有什么朋友?”
——少爷你根本没有朋友啊,叫我怎么举个例子啊,举个栗子啊举个梨子那还差不多。
“奴婢一时也想不到。”小顺子道,“奴婢只是服侍少爷的啊,也不管少爷交朋友的,少爷有什么朋友,奴婢哪里知道呢。”
贺赫赫又说道:“我这人挺好的啊,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小顺子答道:“是啊,少爷人是真的好。”
——人好,人好到没朋友!
贺赫赫揉着额头,说:“怎么会这样呢?大家都是怎么交朋友的啊?”
小顺子答:“一般身份好的公子,大概是在念书的时候交朋友?”
“念书?我没念书啊!”贺赫赫讶然道。
“少爷有念书啊,是在少爷失忆之前的。”
贺赫赫问道:“是吗?那我那个时候有朋友吗?”
小顺子道:“有啊,不过少爷失忆後就没怎么跟他们联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