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战威摇摇头,“你不懂的。”
费尽心力自己脱困,和他人给予救赎,是不一样的。前者会让人的心一点点变硬变冷,后者却会让人不知不觉间暖起来,会让人燃起希望,觉得自己就算身处于偏僻的死角、深深的泥潭,也能有光照过来。
而且这光非常奇妙,你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心门开出一条小缝,光却会将你内心的每个角落全都洒满。可惜很多人等了一辈子,也等不到那样一个人,那样一束光。
夏熙没能明白蒋战威的意思,就算他明白,也永远无法体会蒋战威的感受。那晚的月色出奇明亮,如光柱般照在花盘上,在花中幻化出身形的少年抬起头,目光和灌木丛里满身狼狈的男童远远四目相接,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坠满了星辰,身后是挂满了星辰的天空。
男童一眼就记下。
有时候人的出场至关重要,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记不住的匆匆过客,有些人却能被深深刻在脑海,无法磨灭。
蒋战威没再说话,夏熙也没再说话,食物的香气已经填满了整个房间,两个人坐在一起把宵夜吃完,虽然都一言不发,但气氛无比安适和温馨。这种说不出的温馨甚至让蒋战威意识到王府并非一栋空洞的府邸,而变成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了。
他对家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每次饿的时候有热腾腾的粥,每次昏昏欲睡的时候抬眸四顾,有个让他安心的人陪在身边。也许对别人来说家并非这样,可是对蒋战威来说家就是如此简单。他活了那么多年,风雨都尝遍了,如今才体会到这种滋味,虽然有些迟了,但这种感觉意外地让他身心都无比放松。
可惜没放松多久夏熙就又让他紧张起来了:“你今晚还去我那里睡吗?”
夏熙穿着素白色的衣衫,面容精致又清冷,表情也坦荡荡的一本正经,眸子却在灯火下泛着说不出的妖异的芒彩,摄人心魂。蒋战威呆了呆,有些磕巴的说:“不,不去。”
“为什么不去?”夏熙疑惑的问:“你昨晚还搂着我睡呢,你不是很喜欢我的身体吗?”
“……”
蒋战威的耳根开始红了。他甚至想要夺门而出,抬脚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书房,走的人应该是对方才是。那张本就冷硬的脸崩得紧紧的,似乎连睫毛都透着严肃,“你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事忙。”
夏熙倒是没有纠缠,很爽快的答应了,“那好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但夏熙次日没能见到蒋战威。
蒋战威显然在有意躲着夏熙,就连早膳和晚膳的时候都不在,晚上夏熙去书房找他,也没见到他的人影,问管家和侍卫,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这两日看不见夏熙,蒋战威却并未因此寻回他的平静。
他从来不知道习惯一个人的存在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当没有了那片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当没有了那朝他露出的浅笑,当房间变回了一室沉寂,心中竟空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什么。
到了第三天,蒋战威便默默回了王府。他不再刻意躲夏熙了,甚至打破了把门窗全部紧闭的习惯,而是像等着谁一样虚掩着门,半开着窗。
可惜他什么也没等到。
夏熙不再找蒋战威了,也没再向管家和侍卫打听他的消息,就像是把他忘了一样。蒋战威等了好几日都没等到夏熙再有动静,莫名焦躁起来。
——对方不是要接近他完成任务吗?不是应该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急着向他施展各种手段来吸引他的注意,什么美人计攻心计,日日层出不穷?
难道是在玩欲擒故纵?
蒋战威站起身,踱了一圈步,又看看了窗外的芙蓉花,半响才慢慢坐下来,重新拿起桌上的书。
该着急的是夏熙才是,既然夏熙不急,那他也不该着急。
嗯,他不急。
他一点也不急。
专门负责打扫书房的两名仆从照例在卯时进来打扫卫生,——他们每天只有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进书房。今日仆从们来的稍微早了一点,书房四周非常安静,只有清越的鸟鸣和微微的风声。他们轻轻走近,小心地朝虚掩的门里探了探头,发现他们王爷竟然还在书房里,没回卧房休息也没有去上早朝,就坐在窗前的桌子后面,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蒋战威的面部线条干净又硬朗,所以侧脸的轮廓特别英俊,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姿态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看上去似乎在想着谁,又似乎只是忙了一夜之后,什么也不想地坐着放空一会儿。
两个仆从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直到第七日晚上,蒋战威终于等到夏熙再次找过来。
却没想到夏熙一开口竟是要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