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战威正在看书,突然见到了一桌花瓣,还来不及讶异,紧接着一阵风卷来,花瓣竟全随风而飘散无踪了,与此同时,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灯笼的夏熙出现在门外。

若非昨晚和夏熙同床而眠时感受过夏熙的心跳和常人无意,蒋战威都险些以为夏熙是花瓣变的了,但这想法也太荒谬,蒋战威定了定神,板起脸问:“你怎么来了?”

若不看他眼眸深处掩藏的隐隐期待,只听他生硬的语气,会让人真的以为他在生气或质问。当然就算蒋战威真生气了夏熙也不怕,只管走进屋说:“我来给你送宵夜。”

“不用了,”蒋战威拒绝道:“我不饿。”

“可我有点饿,”夏熙冲他微微一笑, “你陪我吃一点吧。”

“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蒋战威的自律刻到了骨子里,从来都不在非用餐的时间吃东西,再次拒绝道:“要下大雨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那么晚过来。”

“可我要过来讨好你啊,”夏熙弯起眼睫,依旧笑着看蒋战威,“我想让你喜欢上我,当然要来讨好你了。”

这样的笑总是让蒋战威的心再也硬不起来,甚至从无名处产生一股细小的电流,让他整个人都麻麻的,头脑也晕晕的。感觉对方似乎从来都是这副样子,笑容又甜又软,看不出别的情绪,让人轻易就能放下戒心。

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正常人是不可能没有情绪的。如果一个人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能露出这样甜软的笑,足以从侧面说明这个人的冷血无情。

而夏熙除了无情之外,还高傲,专断,掌控欲十足。你若单单只看中他的心性和手段,那没什么问题,但你若看中了他这个人,可能上一秒还繁花似锦,下一秒便会踏入无底深渊。

夏熙在蒋战威发愣的功夫把食盒里的食物依次拿了出来,夹起其中卖相最好的水晶虾饺尝了尝。慢斯条理地咽下去之后,夹了一个送到蒋战威嘴边,“味道很好,你也吃一个?”

悬在半空迟迟不收回的手让蒋战威进退不得,只能张口。其实这个举动就反应了夏熙的真实个性,喜欢反客为主,凡事都要占据主动权。可惜蒋战威整个人都因夏熙接下来的话而僵了僵,甚至差点没把刚吃到嘴里的虾饺给吐出来:“昨晚你在我那里睡得舒不舒服?”

蒋战威不知道怎么答,只能说:“昨晚你喝醉了,所以……”

“嗯,昨晚我喝醉了,”夏熙点点头,看着蒋战威道:“喝醉之后感觉一切东西都变模糊了,完全瞧不清楚,但只有你清晰起来,还微微发起了光。”

撩人的话简直不要钱地往外洒,也不管蒋战威受不受得住,蒋战威只觉得整颗心都快沸腾了,咕嘟咕嘟地滚着热水,内里几乎要煮化了,外表还要维持着冷脸,实在是辛苦。

夏熙假装看不出来,又盛了两碗莲子粥,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碗递给了蒋战威。蒋战威方才已经打破了不吃东西的戒律,现在再推拒也没什么意思了,便把碗接了过来。

“好不好喝?”

蒋战威犹豫了片刻,点了下头。

“这个粥是我做的,”夏熙说:“所以下次该轮到你给我做了。”

“我不会做粥。”蒋战威语气认真的道:“……我只会打仗。”

夏熙没再执着做粥的事,而是把话题拉到了打仗上,“我听说你有一次只用两万人就把敌国的八万兵马打了个落花流水,”夏熙放下勺子,“那么多兵马,单单只听着都让人觉得害怕,你那个时候怕不怕啊?”

蒋战威微微一愣。大多数人听了他的战绩,只会吹捧或者奉承他历害,还有政敌宣扬他有多么凶神恶煞,却从来没有人问他怕不怕,他也没想过怕不怕。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母妃去世时,他躲到一处偏远的宫墙角落里哭,一直到天黑了太阳全落了,也没有人来找他。他不能够自己心疼自己,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心疼他。

同样的,他不能在人前显露半分怯意,所以也没有人觉得他会怕。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其实是有一点怕的,因为除了胜利之外,他没有任何退路。但蒋战威没回答夏熙的问题,而是莫名说起了别的:“我曾经见过一朵芙蓉花。”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牡丹。

这话实在是有些没头没脑,若是换了个人听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但夏熙的表情非常平和,没有露出任何奇怪或惊异,只问:“你怎么会把芙蓉和牡丹搞混?他们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啊。”

“我在六岁以前是个双腿不能行走的残废,没见过牡丹也没见过芙蓉,”这件事蒋战威从来没跟任何一个人讲过,今晚却不知道为什么毫无障碍地跟夏熙讲了,“只从太监说的戏文里听到牡丹是最好看的花。”

明知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灵魂碎片,夏熙还是忍不住问:“你还记得当时的事吗?”

蒋战威微微皱起眉,“记不太清了,总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

可能是因为夏熙的表情始终都很平和,没有让蒋战威感觉到任何排斥,或者是今晚的夜风太大,吹得人心绪起伏,蒋战威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倾吐的欲望,“只记得因为腿疾,再次被大皇子嘲笑,还被丢到一处废弃的宫苑,倒在灌木里爬不出来。过了不知多久,突然看到墙角发出淡淡的光。是一朵徐徐绽放的花,奇幻又美丽,我一直记得它的样子,至今不曾忘记。”

他鲜少说那么多话,所以语序有些混乱,停顿的时间也忽快忽慢,换了个人肯定听不明白。但夏熙心里非常明白,因为那都是在原本世界里曾发生过的事实,而夏熙忍不住再次问出了自己曾在原本世界里问过的话,“不过是一面之缘,你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深?”

蒋战威沉默了一会儿,“……我是因为它才得以重新站起来的。是它拯救了我。”

“也许他没有想过要拯救你,你也不需要谁来拯救,”夏熙的语气隐隐间多了一分急促,“你的腿可能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坚持锻炼和服药,迟早会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