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从他口中得知太子将刘义交给铁面无私的郅都郅中尉,觉得有眼无珠的长安人里还是有那么几个为数不多的聪明人的。为天下百姓庆幸之余,东方朔出手帮了那仆役一把,让他别回故乡,往西行,在去长安路上的村子里安家。
时隔三年,东方朔收到该仆役送的土产,想着反正城里风平浪静生意冷清,不如去城外转转,指不定逮着一个土财主,白送买竹简的钱。
这一去,差点回不来。
看着坑里的残躯断肢,他没想到世界上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物,更没想到这种心狠手辣的人物不止一个,还是团伙作案,因为他检查了一下土壤颜色和湿度,这种坑不下十个,而从肢解到搬运,必然需要三个以上的人手。
从村民口中得知,那是五名少年,领头的公子自称九哥,淳朴的村长还多想念的:“这些娃娃说是要下地帮忙,哎哟,还帮忙呢,不喂了蛭(蚂蟥)就不错了。倒是没什么架子,极好相处。”
好处个鬼!
东方朔在厌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只想立刻收摊回家,也许,是时候游学了……
不想惹不起,也躲不得,最后竟然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长安……好吧,他心里其实觉得游学路上有一个女装储君相伴,还多值得票价的。
虽说是储君,东方朔却觉得,他比纵容弟弟以致国难的先帝靠谱多了,至少,刘彻就狠得下心,让亲姐夫的尸首喂了鱼。东方朔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这时候不舍身,就愧对一个“忠”字。暗道平阳侯为人臣表,东方朔很快就平静下来,他瞧出少年太子有些耿耿于怀。
胸膛被倚着,承受住刘彻的重量,东方朔心跳平稳,只是在刘彻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丝担忧。
——当皇帝的,要是心软可就木有前途了。
一刻钟后,东方朔很欣慰地发现未来天子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曹寿没白死。
轻手轻脚地将刘彻放到榻上,东方朔合衣躺在外围,背对着帘子,将被褥往上拉盖过头顶,作夫妻相拥而眠状瞒骗探头探脑的梁王仆众。
少年一点也不瘦弱,隔着衣服手里也能感受到结实又有弹性的身体,他睡着的时候也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只要东方朔动作略大,就会轻轻蹙眉,待安静了,又展开。反应很直接,比白天揭下一张面具又发现一张的模样有趣了许多。
东方朔想到,便做了,对未来天子的脸进行了戳、揉、捏等不雅举动,后者睡得安详,毫无所觉,只是靠本能露出委屈的、恼怒的、烦躁的孩子气的表情。
少年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半张脸铺着月光,竟看得人一阵恍惚。月下看人,总是越看越心仪,越看越欢喜的。
东方朔好像一下子长出了良心,收了手,愣愣地想:如果摆在面前是自己,会不会为了这个天子捐躯?
他给不出答案。
直到刘彻说:“我要从此以后天下人自称为汉! ”
东方朔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糟糕,被当作先帝的替身了。这孩子,没来得及见他父亲最后一面,难不成将情移到自己身上?
转头看到无知者无畏的卫青,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要我交出忠心。
一展宏图的机遇唾手可得,心底却微妙地多了一丝失落。
东方朔看着碍眼的卫青眯了眯眼睛,又立刻惊醒:还没等大殿呢就开始想着排除异己,不妙啊不妙。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东方朔的念头转了又转,最后,注视着那少年目中名为期待的光亮闪烁着似要熄灭,不得不认了栽缴了械投了降。
不就是赔上大半生么?就算操碎了心也是我活该。
世人皆道天地不仁,百姓其实也挺凉薄,正月里还为先帝之灵哀悼,转眼,满城的素白就换上喜庆的红色,街头巷尾都传递着皇帝大婚的好消息。
东方朔扶着脑袋,忍耐宿醉后的疼痛,昨夜里竟是犯了酒瘾,还好刘彻也醉得不省人事,没有失态。
感到有人走近,东方朔的眼睛拉开一条缝,瞥见下摆的服色,心想定是窦婴无疑。
果然便听见魏其侯的声音:“先生大才,果真如您所料,事情受挫,天子以成婚为由堵住了悠悠众口,两后垂帘之计胎死腹中,之前怠慢先生之处,还望见谅。”
东方朔有气无力地说:“侯爷过奖,车驾呢?”窦婴此次来绝不是感谢那么简单。
“先生连太皇太后诏见也算到了?”窦婴心服口服,恭迎东方朔上车,华丽气派的马车直接驶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