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深的看了刘邈良久,感慨说道:“话虽是这个道理,可我身居此位,却是一日不敢懈怠啊。”
“陛下是为万民计,治国自然要如履薄冰。”刘邈低声奉承道。
皇帝思索了一阵,忽然望着刘邈说道:“你还身担着太原太守,治理一郡十六县,民户十万,也不得轻心大意。”
他话里像是很看重刘邈,但似乎意有所指,刘邈回过味来,立即接口说道:“臣身为宗室,亦为臣子,愿为陛下走牛马、填沟壑,恪守职事,何敢不从?”
这还算是个聪明人。
皇帝心里想到,宗室里有才能的不多,身居高位而且能用的目前只有刘邈以及豫州刺史刘艾。与其他朝代末期不同,汉代末期有太多出类拔萃的刘氏宗亲,他们都各有长才,只是都是一盘散沙,没能充分发挥出真正的潜力。
若是能将这些有才能的宗亲都利用起来,未尝不能成为皇帝推行改革的助力,毕竟他们不是世家豪强,今后改革的领域大多数都涉及不到他们身上——前提是皇帝能完全驾驭这把双刃剑,不让宗室里出现一个过于强势而有声望的领袖。
道德完人是皇帝所不需要的,刘邈虽然才干不算特别突出,但好歹有把柄在,只要对方听话……
“正旦大朝之后,幽州有三郡乌丸、并州有鲜卑等族首领请开市互贸,你久在并州,应当知道吧?”皇帝在得到刘邈确切的答案后,又接着问道:“前度镇北将军张辽因此上疏,将互市视为资敌,极力反对,想要整军备战。而刘公却上疏赞成,想借此开边境和平……你是如何看的?”
‘刘公’便是并州刺史刘虞,在回到并州后,他又重新开始处理起并州的民政夷务。早在他担任幽州牧的时候便一力促成与塞外乌丸的互市,赢得了偌大的声望,但也招致了公孙瓒的仇视。
后来幽州数年间没有胡患,刘虞将其归功于自己怀柔,而公孙瓒却认为是自己曾经几次征伐换来的和平。
如今因为边患的事情,张辽与刘虞又起了异议,这一次刘虞的坚持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他知道自己比不了张辽更得圣眷。然而刘虞的观念得到不少人的认可,不少朝臣认为当下最好是边境无事,少起争端。
刘邈深知这里面的关隘,斟酌一番后,他语速缓慢的说道:“依臣之见,镇北将军与刘公其实都没有错。不互市,是为了避免敌人因此强大;互市,也是为了避免边境滋生战祸。”
此时他仍稽首伏在地上,皇帝没有唤起,他也只能以这个姿势对答道:“如今塞外,鲜卑大人轲比能虽有智勇,但未能统率各部,眼前暂可称无虑。而三郡乌丸部族虽少,人马却精,又近居辽西等地,久之必为大患。”
“你是说,鲜卑可以互市,乌丸却不得交通?”皇帝领会了刘邈的意思,这与他心里想的或多或少有些一致。
“即便是对于鲜卑,彼恭顺之部族,可与之互市,彼不恭顺之部族则与之隔绝。”刘邈自从入仕便是在太原,长期与匈奴、鲜卑人打交道,如今匈奴人早已改汉姓、移汉俗,比照汉民编户纳赋役。虽然没有以前自在,但许多底层的匈奴人都享受到了安稳的日子,不用再忧愁今日去何处放牧、也不用忧愁没有粮食铁器。
对于匈奴人逐渐忘却自己旧身份的境况,朝廷看在眼里,其他的异族如鲜卑、乌桓也看在眼里,当日他们之中的贵族们自然不会放弃特权去过这种日子,但羡慕匈奴人在汉地衣食无忧、能够自由贸易却是事实。
“塞外风俗与中原大为迥异,讲求恃强凌弱,不讲仁义道德。”刘邈以自己这些年的观察见闻,配合着一丝对皇帝的揣摩,微微抬起身子:“中原粮谷、布帛、铁器是塞外所需,倘或有一恭顺之部族因此而富,其他部族眼红之下,要么,会率众归顺朝廷,祈求恩赏、要么,会互相侵夺。届时漠北人人离心,局势动荡,朝廷可借此休养生息,十数年后,不需精兵,亦能得克敌之功。”
皇帝感觉不可思议,原本随意靠在凭几上的他此时慢慢挺起腰背,手抚桌案:“这都是你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