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大哥,”明诚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手指藏在桌子底下攥紧了餐巾,“你去哈尔滨还有别的事吗?”

“别的事?”明楼平静地反问。明诚话里的意思被他轻描淡写地过滤掉,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明诚有些恼火,又挫败。有些事明楼不想让他知道,无论他怎样追问,明楼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们在巴黎生活了半年,彼此放任一些晦暗不明的感情蓬勃生长,然而亲密之余,始终有一道无形的壁垒横亘在他们中间。明楼没有对他坦白一切,他入党的事也瞒着明楼。他们对彼此坦诚,却又坚定地保留一部分自己,绝不妥协。

房间里陷入沉寂,电台节目临近尾声,主持人热情地介绍了一位新晋歌星,在节目最后播了一首歌。他们和着歌声,安静地吃完了一餐。

明楼放下刀叉,用餐巾抹了抹嘴,说:“我可能会提前回来。一切到了那里再说。”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明诚听懂了。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明楼上楼整理行李,明诚留下来收拾餐桌。回房间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明楼的卧室,门关着,静悄悄地没有动静。

明诚止住了去敲门的冲动,在走廊里站了一会,转身轻轻关上房门。

第二天是阴天,没有阳光的巴黎像是落了一层灰。明楼只带了一只皮箱,明诚坚持送他到站台。

大堆的行李和乘客把通道堵上了,只能缓慢地向前挪动。明楼的箱子一直在明诚手上,到了检票口才放下。人群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有行李擦碰到腿脚,他们退到站台边,寻了一处空地站定。

没有道别,明诚伸手抱了一下明楼,在他耳边说:“等你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明楼坚实地搂住他,说:“好。”

他的声音是轻快的,带了期盼的意味,和下定决心后的如释重负。

火车驶出巴黎,一路向东,云层低垂,空气中闻得到丰沛的水汽。今年的春汛来势汹汹,列车经过一座钢铁悬梁桥,透过车窗能看到褐色的河水几乎和铁轨齐平。

列车员挨个儿敲开包厢检票,明楼把车票递过去,拿回来放进钱包的时候,夹层里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塞不进去。他放下车票,手指伸进夹层,抽出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布卢瓦城堡,三层旋梯自上而下,穿西装的年轻人站在旋梯前冲他微笑,刘海稍微有点散开,斜斜地遮住半爿额头。他望着镜头笑得是那样欢快,连明楼也被感染了,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家里的相册有几页全是明诚在法国的照片。明诚没有忘记明镜的嘱咐,每隔两个月就寄几张近照回来。明镜总是第一个拆信看,然后给明楼和明台看过,再仔细地收进相册。

明楼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留下了这张照片,也几乎忘了这张照片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现在,他再一次和照片上的年轻人对视相望,心跳重重地砸在胸膛上。

窗外有细碎的响声,像是枯枝敲打车窗。他抬头看见玻璃窗上挂着断断续续的水迹,下雨了。

雨点逐渐变大,在风的挤压下,仿佛有生命似的剧烈地扭动着,划出一道道歪歪曲曲的水痕,最终汇聚成洪流,破闸奔涌。他被困在河流中央,风雨在四面八方,轰然作响。

明楼又看见了明诚,小小的身影在站台上向他挥手。人群湍急如流,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始终站定在那一点。

明楼伸出手指抚过年轻人的笑脸,抚过他的鬓角发间,然后把照片重新收回皮夹。

窗外暴雨如注,晦暗如夜,他拧亮床头灯,翻开膝上的书。

列车载着光,宛如一条长蛇,在遮天敝地的雨幕中,向广袤的原野深处疾驰。

END

部分内容和《巴黎风雨》叛徒一章有关。

第五章 明诚

*在番外《烟缸与青瓷》的基础上摸了一个小短篇,bug超多。

*时间点在章三 病痛 和 章四 雪夜 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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