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明镜深吸气,平复了情绪。

“之前我对您说过,如果日本不退兵……”

“两国必有一战。”明镜沉静地接过他的话。

“对,必有一战。只是时间问题。”明楼声音不响,字字清晰坚定,他顿了一顿,像是在确认最后的决心,“我想,要是阿诚毕业后能在法国谋到出路,就让他留在那里,别回来了。”

明镜默不做声,手帕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折起又展开,忽然问他:“你舍得呀?”

她这一问,仿佛在明楼心里细细地抽出了一根线,细线越拉越长,徐徐缓缓,没有尽头。明楼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根线慢慢延伸出去,伸到宽广无止境的虚空里,像是要把心抽空一般。

他一时没说话,回过神来看见姐姐神色落寞,心里知她所想,面上仍是露出一丝笑:“之前是您说男孩子要出去历练,怎么临到走了又舍不得。”

“我可没说不让他们回来。”明镜的话里带了点责怪的意味,“阿诚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一走,家里就空了一块,饭桌上也冷清了。”

明楼搂住她的肩,劝慰道:“大姐,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忍不住。”明镜捏着手帕,声音哽了一下,“阿诚走了,下一个就是明台,把他们都送出去了我们才能安心。这世道,就容不得人好好过日子。”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明楼扶着她的肩膀,不再言语。

他们说了一会话,日光渐渐挪移,清晨的冷意散去,室内慢慢暖和起来。明镜不放心明台,上楼悄悄看了看他,明楼跟在姐姐身后探了一眼。他在火车上认真反省过自己的态度,也试着弥补,但是明台一路都气哼哼地,无论他怎么说都不理睬。现在即使在睡梦中,他也蹙眉握拳,像只刺猬团成一团。

明镜担心他睡不安稳,留下守着他,又敦促明楼去补觉。明楼虽然在火车上熬了一宿,但是回到家洗把脸,喝过咖啡,这会儿睡意全无。他轻轻掩上门,去了隔壁明诚的房间。

明诚在整理带去法国的衣服。洗衣房清早把熨烫好的西装和衬衫送来,他把西装收进皮箱一侧的隔层,内置的伸缩衣架专门收纳西装外套,防止同其他物件混在一起压出褶皱。房门敞开着,明楼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明诚抬头见到是他,立刻展颜笑起来。

“箱子不错。”明楼颇感兴趣地瞧了一眼,“这就是大姐定做的那只?”

明诚笑着说是,轻巧锁上隔层,打开箱子另一侧的锁扣,指给明楼看里面设计精巧的夹层。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他把座位让给明楼,自己坐到单人床上去,合上箱子,一面问他:“大哥去看过明台了?他还好吗?”

“睡得挺沉,大姐陪着他。”明楼稍稍放低了声音,“明台和你说过读军校的事?”

“说过。”明诚答得很快,也很直接,“我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没有当真。现在看来是错了。”

“也不算错。”明楼微微皱眉,“明台做事一向没有长性,今天往东,明天往西,全都由着性子来。参军这种事容不得儿戏。”

“大哥别担心。我看明台还是挂念家里的,而且有大姐劝他,他很快就会改变想法。”

“我不担心他。”明楼摇头,目光忽然投向明诚,“如果你突然说不想去法国了,那才是伤脑筋。”

明诚愣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短促地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明楼打量他的神情,不急不慢地开了口:“这是你盼望已久的机会,不要轻易放弃。”

“嗯,我知道。”明诚轻声答应了,伸手去拿床上的咔叽布外套。

或许是明楼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触到了他的心思,他捏着整理到一半的衣服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和大哥说说。”

明诚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他熟悉这个语调,不疾不徐,平淡底下有温情。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明楼永远都会恰到好处地插进这句话,是鼓励,也是邀请,让他抛开所有顾虑,倒出心里的话。

“我心里不好受。”他抬眼直视明楼,“同学里有人参军入伍,我在这个时候出国,去巴黎,我……哪怕留在国内,在上海……”

“我明白你的感受。”明楼点点头,“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明诚睁大了眼睛,杂乱无章的思绪里混进一堆问题,乱糟糟揉成一团。大哥也有过这样的感受?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楼看出他的疑问,只笑了一笑,没有解答:“如果我只是说,你现在是读书的年纪,就该专心读书。你虽然嘴上答应,但是心里肯定不服气。我说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