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明台懒洋洋地拖长音调,忽然收了球拍,凑到明诚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大哥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怎么还去相亲?”

“不知道。”明诚抖一抖鸡毛掸子,回答得很干脆,又叮嘱他,“以后不要在家里提起大哥的女朋友,对谁都不能说,明白吗?”

“我知道。”明台不屑地撇撇嘴,小声嘟囔,“不就是因为她姓汪嘛,大哥也不怕大姐知道。”

谁知道呢,明诚在心里接话,又看一眼明台,小家伙脸上没有半点阴翳,他应该还不知道一些事情。是大哥大姐选择了不告诉他,明诚默想,伸手在他软蓬蓬的头发上薅了一把:“走,去打球。”

明台蹭地跳起来,挥动球拍张牙舞爪,放言要让阿诚哥尝尝他的厉害。明诚见多不怪,也不搭理他,上了场没留一份情面,吊球劈杀、网前勾球,杀得小家伙鬼哭狼嚎。

明楼到家,正看到明台一身尘土混着汗,恹恹地拖着球拍走进来,明诚跟在他后面,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圆亮有神。

明楼把两盒点心放在茶几上,笑吟吟地逗老幺:“又输球了?”

“阿诚哥耍赖。”明台起开汽水瓶盖子,咕咚咕咚猛灌一气。

“球技不如人,还说人家耍赖。”明楼笑着,眼睛却是朝明诚看。

明诚拿了一瓶汽水在手里,淡淡地瞧一眼明台:“不服再来。”

小孩子咬着玻璃瓶子哼哼两声,踩着拖鞋上楼去了。

明楼脱下西装交给佣人阿玉,颇有兴味地打量明诚:“挺厉害啊。”

“吓唬吓唬他。”明诚弯起嘴角笑了笑。

“大姐还没回来?”

“大小姐说今天公司事情多,要晚些回来。”回话的是阿玉。

明楼点点头,径直朝书房去,一面解开领扣,回头招呼明诚:“去洗个澡,等一歇来坐坐?”他这么对明诚说话,像是邀请朋友似地。明诚飞快地应了,想着一会要给大哥看那两幅素描人像,再问他两段昨晚读书做的摘抄,迈开步子登上楼梯,心情飞扬。

明镜并没有很晚回来,厨房备好晚饭的时候她刚好进门,吃过饭就叫明楼去楼上谈话。明镜的房间原本是明锐东夫妇的睡房。说是卧室,其实还带了一间沙龙大小的会客室和夫人们聚会用的小客厅。会客室向阳的一面是一排落地玻璃窗,外面就是花园露台。

明楼坐在沙发上,等姐姐开口。这不是明镜第一次给他安排相亲,以往他用读书做借口一一推脱掉,但是现在不能再用这个理由搪塞了。陆家是苏州的丝绸大户,两家在父辈上有过来往,明楼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陆家的千金。明镜为他介绍这样一个人,可见几乎认定了对方将来会进明家的大门。只可惜,好事被他搅黄了。

“今天下午你去了哪里?”明镜开口,问的却不是相亲的事。

明楼知道姐姐必定和陆家通过电话,也没有隐瞒:“我去三马路找一个在《申报》工作的朋友,和他聊了一会,四五点钟才回来。”

明镜见他坦然,料想他说的都是实话,便直截了当地问:“你和陆小姐说了什么?”

“我开门见山和她讲清楚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意愿,讲完我们正好喝完咖啡。我结了账,雇了黄包车送她到家门口,我就走了。”

这和陆家在电话里说的一样,看来明楼的确是开诚布公,不止坦诚,简直坦率得不像话。明镜一口气提到胸口,把茶几拍得哐当响:“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呀!陆小姐为了见你一面花了多少心思,你呀你,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人家回去伤心了半天。”

明楼回想今天的一番话,自觉颇为得体地给对方找了台阶,把错处全揽在自己身上,临别时陆小姐还是笑语晏晏,怎么回家就难过了?他沉思着没有说话,明镜看他好像被触动了,又燃起希望:“你说你现在不想结婚,那不如先订婚?现在也流行先订婚后结婚,如果你们谈得来,先订了婚,过个一年半载再办事也不要紧呀。”

“大姐,我不会结婚,也不可能和谁订婚。”

明镜蹙起眉头:“明楼,你在想什么?你以前说要读书,不肯那么早结婚,我同意你。现在你毕业了,工作也有了,结婚成家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她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姐姐不想你因为我的缘故……”

明楼立刻打断她:“大姐,这和您一点关系也没有,您千万别这么说。”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结婚?”

闷热的夏夜突然起了风,暖融融的夜风卷起薄纱窗帘,在暗沉沉的夜里扬起一抹浅白的柔光。室内的沉寂被暖风撕开一条口子,明楼的声音在静默中流淌:“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太多的话想要倾诉,他的思考,他的选择,他奋斗的目标,他相信姐姐能够理解他,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身份是绝密,唯一的上线告诉他静待时机成熟,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就是继续潜伏。

不知期限的等待极其难熬,明楼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独自在荒原上行走,路边尸骨累累,他不能为他们收拾遗骸,也不能为他们竖起墓碑,面对杀戮和流血,他什么都不能做,连祭奠也是沉默的。有时候,他恍惚在漫漫野草中看见了自己,一具了无气息的躯体,张大眼睛仰天倒在蓬草之间,触目惊心地一瞥,转眼又消失不见。

他想,终有一天他也会倒下的,湮没在这片茫茫荒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