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明镜警告似的瞪他,“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天气。寒冬腊月的吃冰,不怕他们闹肚子啊。”

明台不依,拉着她的手似牙疼一般哼哼唧唧,颠来倒去就是“我想吃”,“我要吃”。明镜不搭理,牵了他去洗漱,走到廊底,他还不忘回头喊:“大哥我要桃子味哒。”

“是只猴儿。”明楼朝他扬一扬下巴,轻轻地笑,转身一看,明诚已经回房间了。

腊月寒风似刀,明诚探出去吹了半天冷风,浑身关节都冒着冷气,被房间里的暖气一薰,狼狈地打了个喷嚏,听到背后有人说:“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也有犯傻的时候。”

他愣了愣,回头看见明楼也进了房间,坐在桌边望着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这是看他笑话呢。他有些不痛快,掏出手绢擦了擦冻得通红的鼻子。

“不高兴啦?”明楼还想逗他。

明诚不欲理会,倒了一杯热水搁在他手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捏着杯子慢慢喝了。

近一年时间,他又长高许多,额角已经碰得到明楼下巴,胳膊小腿仍旧纤细,但是身板结实了。瘦削不再是羸弱,而是饱含力量的健劲。

明楼看了他一会儿,对他招招手。明诚不明所以,仍是过去站在他跟前,略微低头,被明楼伸手捂住一双冰凉耳朵。

“耳朵上的冻疮才好,这么快就忘了?”

明诚闷闷地应了一声。卧室顶上垂下一盏吊灯,灯光昏昏,将他大半个影子笼在明楼身上。他想要感受这一刻夜长人静,缓缓吸了一口气吊在胸口,几乎不敢吐息,忽然听见明楼说,“阿诚,今天大哥要谢谢你。”

他心里一跳,抬眼碰到明楼的眼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回想起下午在点心铺的经历,异样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大哥,陆叔叔是不是有麻烦了?”

明楼拢着他的耳廓轻轻搓揉,没有马上回答。

苏州女中已经停课两天,明楼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消息。

孙传芳手下的便衣警察在邮局查到一封学生写给朋友的信,言辞间透露出他们在筹备武装小组,准备迎接革命军进城。女中的教导主任、国文老师和几个当事学生都被抓了,苏州独立支部毁于一夜。他没有打听到陆叔的下落,极有可能和女中师生一道被押去了南京。

明诚在他的沉默中读出了某种隐秘的信息,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们为什么抓陆叔叔?”他小心翼翼,向明楼求证,“他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时局错综复杂,报纸文章洋洋洒洒,街头传单铺天盖地,军阀、革命军、共产党、国民党,这些字眼充斥在他们身边。即便明诚尚未完全了解这些名词的含义,也不妨碍他读报的时候拿它们逐一比较琢磨。

然而他如此直接地提及这些,明楼仍是意外的。阿诚才十四岁,他不愿意和他谈论这些事情,更不愿意让他触及时局背后鲜血淋漓的黑暗——孙传芳向来对共产党毫不留情,如果陆叔被解往南京,情况或许更坏。

“可能是,可能都不是。”明楼含糊其辞。

然而明诚一点儿也不含糊:“如果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要让人在巷子口盯梢?大哥也看到了那个人,所以才带我们去的点心铺,不是吗?”

明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不给他一个可信的答复,他极有可能会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答案。

“他们到底为什么抓陆叔叔?”

“他可能是帮了一个朋友的忙。”明楼斟字酌句。

“他的朋友是谁?”

“一位老师*。”明楼顿了一顿,看着明诚的眼睛,“这个人是共产党。”

明诚忽然想起那一晚他在酒铺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来买酒。他没看见那人长什么模样,只看到穿蓝布长衫的身影,陆叔叔叫他“汪老师”。

疑团似乎解开了,随即涌上来的却是浓重的恐惧,潮水一般将他团团围住,他咽了咽嗓子,努力让声音镇定下来:“按上共产党的名头,就可以随便抓人了吗?”

明楼没有说话,给他倒了杯水,又把自己的茶杯斟满,过了一会儿才说:“什么名头不重要,消除异见者才是他们的目的。”

“所以大姐不让我们谈论政治,是吗?”明诚接得很快。

明楼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那双眼睛仍旧清澈,只是所见的世界已经大为不同。

“我是不是说错了?”明诚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