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起身给他们让出座位。徐先生拿了桌上的试卷看,他站在一边,因为紧张,呼吸微微不畅,明楼给他倒了茶也不喝。

徐先生看完试卷赞赏地点头,对明楼说:“学了一年就能有这样的成绩,令弟真是了不起。”

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终于轻轻呼出,阿诚抿着嘴,唇角稍许上翘。

他知道他可以去学校读书了。

徐岳先生是师范中学的校长*。明楼在上海大学听讲座时遇到他,说到阿诚读书的事,他爽快地答应帮忙。

明镜得知这件事也非常惊喜:“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机会,徐校长真是热心肠。”

他们吃了晚餐,坐在餐厅沙发上吃水果。明楼从厨房端出果盘递给姐姐:“徐先生还记得您,说是十分感谢您在学校经费短缺的时候给予援手。”

“徐校长还好吗?我记得他四十多岁了,儿子是读保定军校的。”明镜回想起来,忍不住好奇,“你说,徐先生是个文人,怎么会让儿子去读军校呢?这可不多见啊。”

明楼略微笑笑,只说:“投笔从戎,古已有之。”

阿诚咔嚓咔嚓嚼着苹果朝他看一眼。

明台来了兴致。保定军校大名鼎鼎,他是听说过的,顿时在沙发上扑腾着嚷嚷也要读军校。

明镜塞了一块苹果在他嘴里,扑灭他的热情:“你呀,给我好好读书,将来和你大哥一样做个学者。”

明台被塞了满嘴果肉,躺在沙发上呜呜哀嚎。

“阿诚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

“徐校长的意思是先让阿诚跟着小学高年级读半年,然后参加明年夏天的升学考试,这样稳当一些。学校我已经选好了,万竹小学*,就在老城厢,离家也不远。徐校长答应做保荐人,最迟十月初就能入校。”

“好呀,这所学校不错的。”明镜非常清楚,这件事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办下来是因为两个弟弟都是极优秀的,她着实高兴,“阿诚,下个月你就能上学啦。”

“谢谢大哥大姐!”

阿诚平时说话声音不响,这时兴奋地亮了一嗓子,乐得明镜直笑:“欸呀,这么开心。”

入学要提交出生单和体检单。明楼去孤儿院办了证明,又联系苏老医生给阿诚做身体检查,约了两天后取体检单,没想到隔天就有人把单子送来了。来的是苏老医生的女儿,苏澄。她和明镜是高中同窗,前两年去美国念了护校回来,在一家法国人开的诊所做医生。

明镜惊喜地迎出来,挽了她在沙发上坐下,聊了几句才知道医院忙得很,苏老医生怕耽误阿诚入学的事,让她送体检单来。

“闸北来了许多难民伤兵,医院人满为患。我父亲忙得脚不沾地,有家难回,现在还在医院里脱不了身呢。”

提起外面的乱象,苏澄忍不住叹气。九月底,北边的吴佩孚和张作霖又打起来了*,津浦铁路断绝,上海的粮食供应骤然紧张。慈善堂和医院的施粥点勉力支撑,无奈难民数量太多,每天都有一两个被人发现饿死在路边,还有抱孩子的母亲冲进诊所哭着求大夫救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怀里的孩子早就饿得断了气。

种种惨事说起来也是心惊落泪,苏澄见明镜不好受,转而讲起她之前筹集药品的事。

“我来也是要专程谢谢你,要不是你说服公会捐赠药品,我们就该没药可用了。现在医院到处都在传颂您明大小姐的名字呢,医生护士提到你呀,都要说一句大善人。”

“你又给我贴金。”明镜才要抹泪,又忍不住笑起来,“我不过是给两边牵个线罢了,关键是田先生好心能干,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凑齐药品。”

“你说的田先生是不是济世大药行的田鲁宁先生?”

“是呀。药品采买都是他负责,你要谢的话可得好好谢谢他。”

“这位田先生真是好心肠。听说,他也给共产党办事。”

明镜惊讶道:“共产党?”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苏澄随口说了一句,端起茶杯不住地称赞,“这碧螺春真是香煞人。你晓得我最爱喝茶,每次来你家都能品到碧螺春、明前龙井,美得呀。”

明镜一面笑她又来搜刮,一面就去拿了两袋新茶给她。

苏澄和她讲了几个老同学的近况,又说起以前学校里的趣事。

说得兴起时,掩嘴笑个不停,她们又像是从前在红宝石西餐厅谈笑风生的女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