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点了点头,哑声道谢。

傍晚晓星尘烧水给薛洋擦身换伤药,他似乎醒来一瞬,拉着晓星尘的手唤了一声,听见晓星尘回应便歪头又睡了。

晓星尘接连几日照顾薛洋,几乎不眠不休,如今薛洋情况转好,他不再如前几日紧张,便感到疲乏起来,入夜后自己也草草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总算敢合衣躺下来稍作休息。

可薛洋并不给人安生的机会,半夜又开始发烧,稀里糊涂地哼着。晓星尘惊醒,懊恼自己掉以轻心,打水给他擦身降温,忙得连轴转。

薛洋病中甚是虚弱,连呓语都绵软无力。晓星尘给他擦洗脖子,他喉结上下滑动着,一会儿哼疼,一会儿说对不起,一会儿求道长别丢下他,一会儿又说自己知错了……翻来覆去就那几句,颠三倒四地说着念着。喊得最多的是晓星尘的名字,带着鼻音像是要哭出来,晓星尘摸他的眼睛,才知道他是真的流了泪。

这样的可怜和卑微,谁碰上了都忍不住心软,晓星尘更是心碎,可他既没办法让薛洋醒来,也不忍捂住薛洋的嘴,只能咬牙忍耐,一面擦拭薛洋滚烫的身体,一面任由蘸糖的利刃从薛洋口中而出,再一刀刀从他心上剐过去,搅得晓星尘鲜血淋漓,胸腔都翻涌上腥甜血气。

好不容易熬到薛洋的身体不再烫手,晓星尘双腿发软,拢着薛洋的手指,歪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虽然郎中来复诊时说薛洋已经捱过最难的时候,只等人清醒,可等待的时间也实在太难忍耐,晓星尘看不见便更加雪上加霜,短短几日只觉简直暗无天日,如今遇上薛洋情况反复,更不知何时是个头。

薛洋忽然急喘着喊了一声:“道长!”

“我在,我在。”晓星尘抓紧他想要胡乱挥舞的手,起身按住他的肩膀。

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薛洋胸口起伏,呢喃:“道长……”

“嗯。”晓星尘应了一声。

薛洋没再出声。晓星尘颓然坐回去,低下头,冰凉的脸庞紧贴薛洋微微发热的手背。过了好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低沉微哽的声音泄出来,是压抑而深沉的祈祷:“快些醒来吧……”

回答他的只有薛洋沉睡中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第五十六章

薛洋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无尽的黑和冷,他毫无目的与方向,只知道迈开腿奔跑,跑到后来摔了一跤,半身都陷进沼泽中。他看到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皮肤和肌肉被腐蚀,一块块脱落。他的双腿也被无数只白骨嶙峋的手抓住了,把他往粘稠腥臭的血沼深处拉。四周环绕着要他偿命的诅咒,哭声骂声求饶声此起彼伏,把他牢牢困在中间。

薛洋扭动挣扎,却越陷越深,稠密的血泥淹过他的腰,漫上他的胸膛,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双手在沼泽上方划动,没能移动半分。

直到脖颈也被紧紧压制,薛洋感到了令人绝望的窒息。他在慌乱中喊出了什么人的名字,还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头顶瞬间投下了一束光。

夺命的血沼极速退去,脱落的皮肉重新贴回骨头,他喘息着躺在路边高高的杂草中,一动不能动,看到有人拨开杂草走近,将他背到背上,带到无人的义庄中,把他放到床上为他包扎疗伤。

简陋的义庄里只有一铺床,午夜城中鞭炮齐鸣,传到屋内的只有零星几声,他和救下他的那个人挤在床上,依偎取暖,互道新年如意。

一眨眼又到了风中飘摇的破庙,薛洋满心欢喜回到那人身边,偷了一个吻,却被一把推到地上,那人浸泡在河水中,一边往水深处逃一边说他荒唐。

下一刻那人却又挡在诡异狂乱的森森白骨前,手执利剑,挺直脊梁,把他牢牢护在身后。大雨瓢泼,乌云盖顶,那人在一片迷蒙的灰暗背景中说,要跟他同甘共苦。

薛洋一直一直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但对方已经听到了他的呼唤,并且回过头向他走来。薛洋看到他蹲下来,拉起自己的左手,在断指上落下一吻,然后那人抬起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漆黑清亮的眼眸却被泪水浸泡着,轻声对薛洋说:“快些醒来吧……”

刺眼而温暖的光束撕裂云层,照在那人身上,他如神明般身罩金光。

薛洋痴痴地看着他的神,在心中百转千回的几个字终于组合到一起,他才发现它们实在太熟悉了,他甚至不用刻意去想就能脱口而出,就像生来就会说这几个字一样自然,自然得成了他的本能。

薛洋对着光喃喃开口:“晓星尘……”

灰蒙蒙的画面出现裂缝,一块块碎裂成镜片,漂浮在空中,被阳光一晒便化成了风沙。

微风吹来,薛洋睁开眼,看着头顶的红帐有些恍惚。

他偏头,向着光看去,白衣道长站在橱柜边,倾斜的阳光从大开的窗扉投进,照在他的手上。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捏着一只茶杯,晓星尘刚倒了热水,正捧在嘴边轻轻地吹。

“道长……”

声音很哑也很轻,但晓星尘听到了。他微微笑着,很平静地应:“嗯,我在。”

薛洋双眼模糊,他提高了一点声音,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像说梦话。

“道长?”薛洋哑着嗓子傻乎乎地问,“你怎么站得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