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像什么样子?”晓星尘愕然,皱眉道,“放开我。”

“我不放。”薛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说过不会厌弃我的……你要反悔了吗?”

“你骗我在先,倒要说是我反悔。”晓星尘被倒打一耙,放弃跟他理论,冷声说,“我若知道你是谁,断不会说那种话。”

薛洋身上染了不少血,因为穿黑衣还看不出,可一碰到晓星尘洁白的道袍就显出色来。他右手被割伤,左手缺了根小指,双手都沾满血迹,和晓星尘纤长净白的手放在一起,更显得自己狼狈不堪。

薛洋眸光微闪,眼神慢慢从两人紧贴的手上移开,他缓了缓,慢慢开口说:“我……咳……我七岁那年,被常慈安戏弄……”

晓星尘不知他此时说起此事有何用意,但还是微微侧头,听他说:“常慈安没有把我该得的点心给我,在我拦住他问他要点心的时候,一鞭子把我抽到地上,他的车夫架着牛车从我手上辗了过去……一只手手骨全部被辗碎,小指变成烂泥……道长,我……我真的很痛……十指连心,我当时才七岁,从没受过那种疼,车轮辗过去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我撕心裂肺地惨叫哭喊,可他们停都没停下。也是,谁会管一个灰头土脸撒泼打滚的乞儿呢?”

晓星尘动了动嘴唇,薛洋偏头又咳了一声,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个……有个和你很像的人跟我说过,说常慈安断我一根手指,我要报复,也斩断他的手指,或者砍掉他手臂就好,不非要杀人全家。因为我的一根手指,不至于让拿人家五十多条命来抵。”

薛洋笑着摇了摇头:“可常家五十多条命又算什么,再多的命也是别人的,比得过自己一根手指吗?况且他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人都已经杀了。”

晓星尘想把这满口歪理邪说的家伙推开,薛洋紧拉他不放,一字一句地说:“道长,我不如你幸运,你有师父教导,受师门庇佑,我自幼流落街头,没人教我礼义廉耻仁义道德,我一个人摸爬滚打,不懂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知道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我要报仇,就要他们加倍偿还。我知道你觉得我残忍,可在那种地方,如果我自己都不看重自己,又怎么能活下来呢?”

“我现在也不认为自己对常家做下的那些事做错了。但有一样我很后悔,就是没有把常萍这条狗也杀了。”薛洋眼神放空,喃喃着,“要是常萍也死透了,你就不会管他们家的闲事,也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晓星尘不可置信道:“你杀人在先,我因着你杀人才捉拿的你,若是常萍死了或者过后没有来找我,我也不可能放任你这样的人逍遥法外。你犯了罪,却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是什么道理?你怎么能这么想?”

薛洋轻笑出声,眼睛里却阴翳得很,他说:“没教养的野孩子就是这么想的。你当我不想顺顺当当地长大么?你当我愿意跟他们过不去么?是他们把我变成这样的。我是不懂道理,根本没人教我这些,我怎么懂?”

“没人教过我遇到那种人该怎么办,不坑不骗就活不下去又怎么办,我是遇到你才开始学着做个不那么坏的人……那你,你既然捡到我了,能不能再多负几天责,别赶我走?”薛洋加快语速说,“道长,以前没人教我,那现在你能不能教教我,教教我怎么做才是对,怎么做,你才能不丢下我?”

晓星尘好艰难才把这个可怜哀求的人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薛洋联系在一起,他何曾遇到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一时气得脑仁都疼,愤然骂道:“离了我你还活不下去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薛洋垂着头,轻声说,“我这种人,什么样的地方没待过,我在哪里都活的下去。”

他抬起头痴痴地看着晓星尘说:“只是离了道长,活着跟死也没什么区别罢了。”

他形容狼狈,脸色是失血过度的苍白,眼神也甚是可怜,可是晓星尘看不到这些,晓星尘只听他几次三番说这种难辨真假的话,觉得他心机深沉,已是不耐至极,皱着眉要说什么,薛洋又道:“我知道你不信,不信我的话,也不想见到我,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我没办法放过你,也没办法放过我自己……晓星尘,你脾气好,心肠软,走到哪里都是在救人,你救了这么多人,还救过我,那你能不能再救我一次?你能不能看在,看在我和你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确确实实,没有再害你的份上,看在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这么坏的份上,也可怜可怜我,再救我一次吧?别丢下我了……”

第十四章

薛洋醒来时身上伤口已被上药包扎,手臂的抓伤有股药酒味,想来上面的毒已经被洗干净了。

晓星尘的绷带绑得很漂亮,平整干净,和他的人一样让人舒服安心。薛洋茫然地坐起来,宿房内空空荡荡,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

薛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看天色知道此时已近傍晚,他下床走出去,走了两圈才确认义庄里确实只有他一人了。

早前他苦苦相求,晓星尘本欲直接离开,推他时摸到他一条胳膊被血浸得湿重,到底顾及这人为他受了伤,后来到底扶着半昏迷的薛洋踏过了义庄高高的门槛,一声不吭为他上药包扎。可也仅限于此了。

道长能不杀他,还能救他的命,却不能容忍自己与这魔头继续同待一处。薛洋没什么表情,对这情况也没感到意外。

他带着一身仍在渗血的伤走出义庄,想了想,沿路向西北寻去。上天眷顾,天黑时薛洋总算在河谷边找到了临河而立的晓星尘,彼时他脚边还余有一堆尚未燃尽的纸钱。

薛洋慢慢走过去,到他身旁蹲下,把几张飞远的纸钱拾起放到火堆中点燃。晓星尘沉声道:“你无心忏悔哀悼,何必做这些事?他们也不会原谅你。”

薛洋盯着那堆灰烬说:“我也不需要他们原谅。”

晓星尘摇摇头:“冥顽不灵。”

他已放弃跟薛洋说理,也实在不愿跟他纠缠,待火堆彻底熄灭,晓星尘转身就走。

薛洋站起身来,在晓星尘身后亦步亦趋。走出老远,晓星尘停下来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薛洋回:“我没地方可以去。”

晓星尘不耐烦道:“天下这么大,你随便去哪里都好,不要跟着我。”

“可我只想跟着道长。”薛洋站在原处脸都不红一下,“我只有跟着你才不会胡乱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