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了几声,终于等来一声虚弱的回应。

安倍晴明的身体被侵占多时,一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慢慢爬到源博雅头顶,回道:“博雅……”他只说出这两字,余下的诸多话语哽在喉中,他竟语不成句。

“晴明,你不要怕,我们都没事,只是稍稍折损一些力气。”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高兴,只是微微断续。“我一早就看出那个是冒牌货,不过他占着你的身体,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陪他演戏。”

安倍晴明眼睛湿润,喃喃道:“你应该留一个心眼防着的,万一安倍晴明和黑晴明本来就是一个人,该怎么办?”他明目张胆地瞒着源博雅那么事情,他却还傻乎乎地相信着他,甚至一点防备心都不留下。

源博雅不想那么多,他的眼睛盯着前面撕斗的妖怪,急促地说道:“晴明,你过来,这锁链只流着一些焰气,我们合力应该能将它破开。黑晴明若是吞噬了酒吞童子,就彻底阻挡不了了。”

酒吞轻哼一声,“雕虫小技。”他饮一口酒,将葫芦往地上一震,纠缠他的黑刃瞬间七零八落,四处飞散。

这一刻他似乎打通了全身的经脉一般,他竟感觉自己融于天地,无所不能,力量如泉眼一般,源源不断往外涌出。他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洞悉世间万物,心念微动,身旁的葫芦咧开大嘴,张口一咬便是黑晴明的肩膀,这一口逼得他现出原形,他一时慌乱,来不及掐诀运气,赤眸一闪而过,接着便仿佛有千钧之力击打在他身上。

黑晴明滚落在地,折扇掉在一边,正抓着胸口咳嗽,颇为狼狈。他惊愕地看着酒吞,摇头道:“你——你怎么可能会挣脱?你明明……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说过你不仅无耻,更是愚蠢。”酒吞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表情凶戾。“把茨木还给我!”

他冷笑一声,又要化成黑雾逃走,额头却被一支箭矢指着。

“你没有退路了。”——是安倍晴明的声音。他的眼神冰冷,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四个人将他团团围住,法器上流光四窜,仿佛随时能将他穿个魄飞魄散。

他垮下肩膀,边咳边笑,嘴角溅出血沫,“你们这群愚人!这天下要被你们毁了!你看看你要保护的那些人有多蠢!多恶!烧杀抢掠,奸淫无道,无视伦理!我要将他们全部控制起来,引领他们全部都做正确的事情,这才叫做大义!”

“你若是强迫,还谈什么大义,不如直接说是想要满足你的一己私欲而已。”安倍晴明的眼神居然也如冷刀一般,“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人,安倍晴明也不是。”

黑晴明冷哼一声,“可惜我功亏一篑,你与其在这里多言,不如直接结果了我。”

酒吞扼住他的脖子,又一次重复道:“把茨木还给我。”他手上青筋暴起,话从口中说出,也是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你明明亲眼看见的,茨木童子已经形神俱灭了。”他脸上浮起笑容:“你看看,我只是稍微拨撩几句,就能将你们隔开。”

脖颈被扼得俞紧,他居然更愉悦地说道:“既然事到如今,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退治之后,源赖光偷走了你的心脏,他想用你长生不老,自己又是个惜命老鬼,先用几个孩子做傀儡替他试毒,却不料成全了一个将死的小鬼,你借着那孩子的身体重生了,那孩子的身体却承载不了你的心脏。你那鬼将于是找上门来,用他毕生修为换走了我手里的共生蛊虫,给了你一具躯体。”

“明白了吗?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各取所需,他这不就是自愿的吗?我有什么错呢?”

脑子里一声惊雷响过,酒吞擒着他的手猛然一紧,清脆的一声响,黑晴明嘴角滴下浓血,呼吸一时难以为继。

“咳……咳……我只是想问……你当时……明明知道他们是假扮的,献给你的也是一杯毒酒,为什么还要喝下去?”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果,却还是挣扎问道。

酒吞看着他,脸若冰霜。等他完全咽了气,才答道:“没有理由,我只是愿意。”

黑晴明终于完全死去,现场却一片沉默,安倍晴明很想开口跟酒吞说句话,但他的嘴张了又张,却还是无言。八百比丘尼看看他,向他摇了摇头。

“呀!你们快看!”神乐一声惊呼,他们回头望去,看见黑晴明的身体正化成黑气,快速的分崩离析,最后竟像烟花一样炸开,发着光的火星向四面八方飞散出去,天空中划出数道白烟。

其中一片发着光落在酒吞的葫芦上,他拿起看一看,眼底透出一丝光彩。

手里的碎片如破碎的曜石一般,楞面光滑,棱角锋利,握在手中感受一下,便知道它凝着茨木的精魄。虽然说这也算是一条门路,但这些发着光的小东西四散在大江南北,要一点一点地找回来简直是无稽之谈。

晴明看着眼前欣喜不已的妖怪,心下抑不住地难过。酒吞却将那一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像藏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他轻声道:“不要怕,我一定将你带回大江山。”

他在自己的葫芦上寻得第一片,崽子的襁褓里寻到第二片,又在鬼王殿的案台上寻得第三片。

第四和第五片分别在他的寝宫和茨木以往当成住处的山洞里。

他坐在山洞里良久,洞顶的石锥上不断有水滴结成又落下,叮咚的声响竟让他想起茨木脚上的铃铛。那片碎片被压在他的铠甲下面,胸甲泛白,臂铠缀金,精致又坚硬。那是酒吞终于有兴致去做鬼王时,专门给茨木打的一套。

茨木平时对衣服这些毫不在意,只要不是衣不蔽体,什么都无所谓。酒吞经常埋汰他,说他随便一块破布就能往身上裹。这套铠甲他思忖许久,花了不少心思,拿给他时却说是无意想起,顺便捎带的。

酒吞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抱着铠甲,眼睛里像亮着一轮明月,以后的许多天里说话做事都显而易见地洋溢着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