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的就是坦率地看着,眼睛里仿佛藏了一汪秋水,泛着点点微光,源博雅目光呆滞,面色木讷,似乎是刚刚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吃饱了?”酒吞问他。
“还——差一点——”这异常温柔的声音撞得茨木心房一颤,他云里雾里,也轻飘飘地说话。
酒吞又捡了几个春卷放在他的盘子里,还推过去一碗甜汤,轻声道:“吃吧。”
大鬼难得不多话,乖乖地低下头吃起来,脸都快埋到盘子里。
源博雅感觉自己的眼都要瞎了,他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着东西,一边在心里念叨着妖怪和人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不一样——
眼前的盘子里多出了一双筷子,晴明给他夹来几片红得透亮的肉,“这鹿腰做得好,你多吃一点。”
源博雅的脸也埋到了盘子里。
第十章
宴中不少妖怪向鬼王敬酒,茨木肯定也免不了被灌,属下们给茨木敬酒时,酒吞也不拦着,只是看他脸色不太好看的时候,就将酒换成了茶,即便是这样,这几轮下去,他也是晕头转向,非要搂着酒吞的脖子往他身上贴。
“吾唯一的挚友!最好的朋友!大江山的鬼王!他的身形——”他唯一的挚友伸手堵住了他的嘴。
源博雅也是面红耳赤,把手往晴明肩膀上一搭,听着茨木的话笑了起来,笑完又大着舌头说:“你唯一的挚友,跟你行了夫妻之事,还把你的肚子搞——”晴明伸手堵住了他的嘴。
茨木将酒吞的手拨开,用更高的声音说道:“吾心甘情愿为吾友育崽!这么一点小事,怎么能破坏吾与挚友之间真挚的友谊!”
“哈哈哈哈哈……”源博雅笑得前仰后合,身体颤抖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学着茨木的腔调举高酒杯,“真挚的——友谊——”
被八百比丘尼和神乐拖走的时候,他还笑得捶着地。神乐不动声色地狠拧一下才得安生。
晴明看着挂在酒吞身上昏昏欲睡的大鬼,嘴角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你想笑就笑,憋着干什么?”酒吞瞥一眼憋得浑身发抖的阴阳师,把茨木的身体扶正。
晴明毫不客气地大笑一通,拿折扇敲着手心,慢慢说道:“无意冒犯,只是鄙人实在没想到会见到这幅局面。”
“我也没想到。”
“那么鬼王殿下,您要拿您的友人如何是好?”
“什么叫如何是好,这样就好。”酒吞转头看看歪在自己身上双颊酡红的大鬼,与他皮肉相贴的地方异常滚烫,仿佛全身上下只有那一块保留着知觉,连着经脉,心跳仿佛响在耳边,锤得他耳膜直疼。而在酒吞正感受这种异样的悸动时,茨木仰着脸呼呼大睡。
晴明笑了一下,转头望着宴桌前被圈出的一块空地,一只红衣艳鬼腕上绕纱,大鼓响,隆,隆,艳鬼如丝缠绵的双臂猛一下舒展开来,轻盈的飘带弓起身子疾利地从她手中飞散,小鼓敲,咚咚咚,那艳鬼的脚步踏着鼓点,时进时退,时卷时舒。飘带又成两条柳枝,随风摆,随雨飘。大鼓小鼓交错喊叫,丝竹尖着嗓子混进其中,艳鬼眯着血红的双眼,微张着阔嘴红唇,蛇一样扭动腰肢,被丝竹细长的声音拽着原地旋转,咚咚咚,隆隆隆,笃笃笃,飘带,腰肢,脚步,浑然一体,觥筹交错,艳鬼宾客,交错辉映。
晴明敬酒吞一杯酒,说道:“他们道阴界是冥罗地狱,却不知实为世外桃源。”
酒吞道:“地狱不过硬板床,桃源不过热水汤。我为鬼为神,岂是别人能决定的?”
晴明道:“鸟栖树,树藏草,草映花,花归鸟,缺谁都可,缺谁都不可。”
酒吞皱眉:“不过是蠡测管窥,居然也敢高谈阔论。”
晴明望着他似笑非笑,罚下一杯酒去,“在下失礼。”遂又说道:“管中能窥到的东西,不见得在高处也能看见。”
酒吞想起这几日的梦境,里面也有这么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冰冷地看着,登时不太痛快,把气撒到茨木身上,暗暗伸手在他屁股蛋子上捏了一把。茨木猛然端坐起来,睁着醉眼盯看酒吞片刻,往前一扑结结实实地箍住他,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嘟嘟囔囔地,“吾友莫要害怕,前原坡面……满地春花,后山……有……”
后山有树万古长青。
酒吞的眼神凌厉起来。对晴明说道:“旁敲侧击必然别有用心,你不用在我面前耍花样,说出你的目的我们各取所需。”
晴明附在酒吞的耳边低语一阵,后者微微一怔,抱紧了茨木,对阴阳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