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有人好做官,正因为有章仇兼琼作为后援,鲜于仲通又屡屡厚赠,杨钊虽和杨玉瑶的关系已经有些颇远了,可还是凭着那些金银财帛,稳固了和杨家诸人的关系。这一日在温泉宫陪着樗蒲之后,他成功得了天子一句度支郎中的承诺,顿时喜出望外。
他在蜀中各种活计都做过,很多官府都厮混过,却始终不得出头。杨家出了个寿王妃之后,他也曾经打过主意进京投奔,可转眼间看到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甚至好好的寿王妃成了女道士,而后又年纪轻轻就此夭亡,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了。若非鲜于仲通把他举荐给了章仇兼琼,恐怕他仍旧难以打定主意到长安来,而正是这一趟奔走,他终于算是抓到了久违的机遇。
在温泉宫前愣神片刻,杨钊突然只见一行车马迎面而来。见前呼后拥,赫然是北门禁军护送,他赶紧在旁边让路,等人过去时,他就只见车帘见红香绿玉,分明都是女子,不禁有些意外。思来想去,他便叫住了最末尾的军士探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心中微微一沉。
“那是张美人,谢美人,还有几位才人,奉陛下诏命,陪侍温泉宫。”
这些所谓的后宫嫔妃是什么出身,杨钊从杨玉瑶口中已经听过无数次了,知道这些都是当年玉奴身边的侍儿,身份卑微低贱。时隔多年,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当年那个犹如粉团子似的女童了,从前那些情分也早已烟消云散,更何况如今人已经不在,剩下的这些侍儿却还分了杨玉瑶的宠。可是,按照杨玉瑶的话来说,若只是一个人还好对付,这些侍儿隐隐拧成一股绳,什么分化笼络之计都不好使,她也徒呼奈何。却没想到这次前来温泉宫,本没有她们的份,可谁能知道,天子竟然又命人传召了她们来。
盯着那一行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杨钊终究轻轻舒了一口气,把这么一件事给撇在了脑后。据说这些女人全都是买来的奴婢,伺候玉奴多年,并无家人,可说是从宫外半点没法入手,这些年和玉真公主等也没太多联系,只消杨玉瑶能在宫里掌控局面就行了。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将自己的官职敲定,而这一点光天子说了不算,他得先去拜见右相李林甫。
李林甫身为右相,在温泉宫中分到了单独的一口汤泉,这也是独一无二的待遇,就连左相李适之,也只是和其他几个高官共用一口汤泉而已。这些年他积威比从前更甚,但凡要对付的人,无论高低几乎无往不利,因此尽管他已经六十五岁了,那种威压却不降反增。对于不久之前还在挣扎求存的杨钊来说,只不过在李林甫面前一站,竟是能体会到那种比在天子面前更强的敬畏感。
“陛下金口玉言,要让你当这个户部度支郎中,自然没人敢不当真。”李林甫的语气很温和,目光却很犀利,“只不过,如今王鉷虽不是户部侍郎,却才是真正经管户部这一摊子的人。这样吧,回头我对他打个招呼,让他奏请你为判官,如此一来,旁人就不能置喙了。”
“多谢相国,多谢相国!”杨钊没想到李林甫这么好说话,顿时连声称谢,可紧随而来的“只不过”三个字,却让他陡然一颗心悬了起来。
“只不过,你这个剑南道节度判官自从进京之后,先为金吾兵曹参军,又骤迁度支郎中,未免升得有些太快了。虽则你是淑仪娘家人,可若不曾立有寸功,异日的上升地步也就有限,你说是不是?”
李林甫亲切得犹如邻家老人,可杨钊却越发凛凛然如对大宾:“相国说得极是。倘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定当万死不辞。”
对于杨钊这样战战兢兢的态度,李林甫不以为奇,事实上,在他面前如此态度的人多了。因此,他只是笑眯眯地说道:“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为了夺下石堡城,才刚刚和吐蕃再次大战了一场,结果却一败涂地,就连副将都死了。为此,他这次到长安来说是献捷,其实也有想开脱这次战败的意思。陇右军费在这些节镇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你既然即将当上度支郎中,也应该好好留心一下。”
尽管李林甫口中所说的只是军费,但杨钊哪会真的如此认为。他连声答应,又盘桓片刻退出来之后,心里早已明白,李林甫接下来要对付的人便是皇甫惟明。可是,皇甫惟明纵使这些年扶摇直上,颇为得宠,可再怎么都是区区一个外臣,又不是杜士仪那样直接佩相印的节帅,难道李林甫还担心人家回来争抢宰相的位子?还是说,李林甫有别的意思?
杨钊本就是玲珑心窍的人,一时想不通却也不气馁,上马回自己居处的时候,他仍然一直在努力琢磨其中关节,以至于几乎和人迎面撞上。当他踉跄后退几步好容易稳住身形,却听到迎面哎哟一声的时候,他就发现面前的竟是一个面貌丑陋的中年宦官,一愣之后就想起了这是谁。倘若是其他在宫中当差的宦官,他一定都会好言好气相待,可对方却偏偏是东宫的人,无论从杨玉瑶还是李林甫的立场,他都不能给什么好声气。
因此,杨钊当即没好气地喝道:“以后走路小心些!幸好是撞着我,撞到哪位贵人可就糟糕了!”
区区一个金吾兵曹参军,竟敢在中官面前如此倨傲,那中年宦官自是心中愤怒。然而,他只是唯唯诺诺地连声赔礼,等杨钊远去之后,方才露出了仇恨的表情,继而便颓然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