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却只是张了张嘴,看到其余三人的动作远比王忠嗣和李佺的制止更快,他就知道事情只能如此了。尽管他亦想擒贼擒王,一网打尽,可郭英杰的死讯实在来得太不是时候。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郭知运既有郭英杰这等拼死力战的长子,又居然会有郭英乂这样自私自利视人命如草芥的季子!
只不过,这件事后头疑点太多,郭英乂要想继续留在河陇,那是痴人说梦!
眼见四人先后溅血倒地,王忠嗣和李佺震惊之余,全都暗暗自责在派人前往捕拿这四人的时候,竟是忘了彻底搜查,以防他们藏下利刃自尽。
而范承佳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四人竟然会如此悍然自尽,他就应该把人绑上审讯,这样就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最大的破绽已经成了四具冰冷的尸体,郭英乂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对上首的范承佳躬身一礼,状似惭愧地说道:“范大帅,都是我因为兄长故世,一时情急失言,故而激得他们自尽谢罪,其中罪责,都由我承担!”
尽管刚刚围观军民还义愤填膺地指责痛斥这四个竟然伤害军中袍泽的家伙,可如今看到人就这么自尽谢罪死在眼前,人群中自然少不得议论纷纷,其中一种论调竟是占了很大市场。虽则这四人趁人之危冒称禁卒行凶,实在是卑鄙无耻,可既然还敢一命抵一命,总算无愧于陇右勇士之名!而与此同时,想到便是因为鄯州军和长安那些禁卒的一场互殴,因此引发出了如今种种事端,那些抱怨声不平声登时越来越大。
北门禁军虽未必一定都是关中人,也有来自河洛河东河北,甚至于河陇的,但因为乃是天子禁卫,平素又常在宫禁服役,如今到了鄯州来,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高人一等的优越。而河陇之人本土意识亦强,自恃常常征战劳苦功高,自然也瞧不起这些来自长安的天子禁卫。
眼见得如今杀伤袍泽的凶嫌已经自尽谢罪,人群中一片哗然,杜士仪便悄然来到李佺身边,低声说道:“李将军,事到如今,不能只责鄯州军,不责禁卫。否则若是激起变乱,不论大小,都祸患无穷!”
李佺活了一大把年纪,这次总算能够半圆满地把这件事解决,即便不能将郭英乂绳之以法,他也暂时能忍下这口气。因此,他只是略有些犹豫之后,便当即大喝了一声肃静,继而便高声说道:“此次长安禁卫和鄯州军互殴,皆有不是。如今以兵刃杀伤人者已经自尽伏法,余者自当以军法处置。除却伤重不能立时行刑者,金吾卫士卒一律杖八十,以儆效尤!”
鄯州刺史范承佳亦是见机极快,当即点点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当时参与互殴的鄯州军士卒,亦是杖八十,以儆效尤!”
当两边那些轻伤的将卒须臾被人架了过来到中间刑凳上,一声声噼里啪啦的行杖着肉声逐渐响起之后,围观者的议论声渐渐止歇。为了表示公允,鄯州军的军法由禁卒中的军法官代行,而禁卒的军法则是由鄯州军中的军法官代行,此举自是杜绝了作弊枉法,围观者不得不服气。而两边受刑的军汉都甚是硬气,尽管一个个额头冷汗密布身躯颤抖,可愣是一个没有出声的。等到八十杖终于打完之后,一个个人被抬了回去,范承佳这才咳嗽了一声。
“两边既然都受了军法,今后当将此教训铭记在心!来人,去医馆延请大夫诊治,免得耽误了来日的战事和任务!”
听到范承佳竟然画蛇添足吩咐了最后一句,已经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李佺身侧的杜士仪顿时皱了皱眉。这时候,他就只听身后王忠嗣哂然笑了一声。
“当众行军法责罚犯罪士卒,竟然又想用这种举动笼络人心,实在是可笑。这又不是在战场上拼杀受地伤,官给诊治也是正理,这是互殴之后行军法的损伤,此前官府请人调治是为了查清楚事情真相,现在还请大夫给他们看,岂不是纵容了这等互殴?这位范大帅想当老好人,却挑错了时候!”
杜士仪扫了一眼围观的军民,从他们的脸上分明看不到感激,更多的是轻蔑和不以为然。他和王忠嗣的想法是一样的,此刻便淡淡地说道:“大约是范大帅觉得,借着郭英乂吃了一个哑巴亏之际,能够为自己获取一些人心,只不过用错了办法。横竖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是李将军和范大帅要去头疼的事,和你我无干。你比我更熟悉鄯州一些,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叙叙别情如何?”
开元十五年末云州一别,算一算两人已经整整六年不见了。王忠嗣见杜士仪待自己亲近熟稔,起初在人前的恭敬自也收了起来,想了想便笑道:“河陇之地,好酒好乐好武,胡姬酒肆那种地方,自是军中士卒最爱。但如今茶叶渐渐流行,无论安西都护府还是吐蕃人都少不了此物,故而鄯州城内也有不少茶摊茶肆茶馆。要清净的地方,我记得城西应该有一处我来过的雅静茶舍,我来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