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心里如此想,手上便接过了陆偃递过来的鱼竿,含笑抛下了鱼竿。尽管这大冷天在塘边钓鱼,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可当不消一会儿浮子渐动,须臾便钓上了一条大鱼的时候,他不禁立时为之大笑了起来。
“我坐了一上午都一无所获,杜侍御你运气也太好了!”
陆偃懊丧地嚷嚷了一声,却又连声唤来仆人,吩咐他们拿到厨房立时活杀现炙。而那边厢仆人刚刚退下,就只见一个三十出头四方脸的青年大步走来。
“十五郎,这位就是京兆杜侍御?”
那青年不等杜士仪答应或否认,便冷淡地开口道:“在下吴郡张九,家父张兵部。今日此来只为一件事,请杜侍御收起劝茶之心!”
说完这话,他竟是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直到这时候,陆偃方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却是对杜士仪摊手苦笑道:“如何?耳报神又快,性子又急躁不听人言,常来常往到我家还不用通报,平日我可没少被他耳提面命教训不知上进。我这妻兄早年明经及第,先为秘书省正字,再为扬州司户参军,而后迁监察御史,因为犯了之前的张嘉贞张相国这才任满在家告病暂歇。我岳丈张尚书膝下三子,二子门荫,唯有他科场题名,所以助长了他这傲气。”
第496章 宾主尽欢,破空一箭
吴中士族起于汉末,盛于东吴,至隋唐依旧不衰。在自己的地盘上,无论是山东士族还是关中士族,张丰都不会有丝毫敬畏之心。因而,从陆宅之中大步出来上了马,他见左右从者簇拥了上来,便一挥马鞭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走!”
尽管从者们对于张丰匆匆冲进陆家,而又在不多时后面色不悦地出来,心里无不有所猜测疑惑,但谁都不敢出言问上一个字,慌忙打马跟上了策马从巷子里出去的张丰。等回到了张宅,其中一个平日素来颇得张丰宠信的从者方才大胆问道:“郎君是和陆十五郎有什么口角?”
“陆十五纵有天大的胆子,还不敢对我还口!”
张丰眯了眯眼睛,见那从者噤若寒蝉不敢多问,他方才手执马鞭冷冷吩咐道:“传我的吩咐,张家上下所有佃户,若有敢私自改稻田耕地,去种植什么茶叶的,一律夺佃再不续租!就说是我张九的话,江南鱼米之乡,只听说捕鱼种稻米,却不曾听说那不能垫饥,不能御寒的茶叶有什么要紧!”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明白这位少主人此前不哼不哈,骨子里竟然是这般反对种茶,一时不禁面面相觑。沉寂了好一会儿,在张丰喝令还不快去的催促下,有人慌忙去张氏的那些田地上报信,却也有人忍不住上前劝说道:“郎君,杜侍御和裴御史毕竟是领了上命到江南来,而且听说有意在苏州设江南东道茶引司。据说顾氏三郎与之颇为友善,郎君何不……”
“我张氏又岂是顾氏能够相提并论的?”张丰恼怒地打断了话头,厉声斥道,“顾陆两家当年在北朝时便曾经屈身侍虏,论风骨名节,抵不上我张氏万一!如今顾氏渐渐走了下坡路,便不惜媚上附和茶引司这等前所未有的无稽之谈,简直是丢了他们顾家几百年传承的脸面!至于陆十五,他还不至于和顾氏那样卑躬屈膝,只不过陆家上下素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他又懒散,指望不上他!”
说到这里,张丰的语气中,赫然带出了几分舍我其谁的兴味:“我已经拜书给父亲,此等关系到吴郡的大事,务必请他建言一二!近来还有些蜀郡中人在其他各州郡推行种什么木棉,这全都是给那股言利之风带坏的!此风倘若助长,岂不是没了秩序,丢了根本?江左饮茶本是魏晋时已经有的,山中采茗即可,何必占用耕地,疲弊上下?再说,山中野茶方才为茗,这等田间种出来的,反而失了清雅,更何况还要在市井之中流传,以此取利!这些京兆子弟,一个个都是自以为是,哼!”
自家郎君既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字里行间又提到几个月前的那旧事,张家上下固然有不少人心存异议,却也不敢与之相抗。一时间,张九郎下令张氏佃户绝不许改种茶叶的事情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