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样感到措手不及的还有李天络。杜士仪他固然只打过一次交道,可此人名声在外,他怎么也不至于寄希望于对方会偏袒自己,更何况他又不是临阵倒戈的崔澹,根本还不曾应允过对方兴修水利的提议。倘若不是听说那些穷泥腿子得知本县新县令是大名鼎鼎的杜十九郎,有心联合在一起上衙门告状,他才不会先下手为强。再者,若不能趁着杜士仪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再拖下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
“来人,吩咐下去,给我看住那几个泥腿子,尤其不能让他们接近县廨,闹出什么幺蛾子!”
“家翁放心,县廨重地,哪里是他们能靠近的?不说别的,杜明府新官上任,县廨中或看热闹或不服的大有人在,否则也不会于少府和王少府这么凑巧,一块儿病了。”
听到从者这有意讨巧的回答,李天络不禁微笑了起来。杜士仪在京城长安固然名声赫赫,但下有家族助益,上有源乾曜宋璟这样的宰相高官帮衬,故而方才有那样的声势,如今到成都却是人生地不熟,倘若还想一味如从前那般强项,他可不是全无准备的人!任你强项,也得趴着!
想到这里,他便吩咐道:“你去吴家和罗家送帖子,就说我请他们有要事相商!”
这边厢李天络差人去请吴家和罗家的家主,却有意撂下了崔澹,可那边厢被人丢在一侧的崔澹却也不是没脑子的。那天旗帜鲜明地表态之后,眼见得这桩案子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他打点了好几天后,这一天便又带着嫡长孙崔颌到县廨求见。
让他大为欣喜振奋的是,杜士仪并没有在此前那二堂见他,引路的从者竟是直接把他带到了书斋前。静候片刻进门之际,他快速瞟了一眼屋内陈设,却只见和前任县令郑法陵在时完全不同了。
那会儿的书斋是样样考究什么都精细,透出了一股世家子弟的豪奢,可眼下却是简朴无华,就连杜士仪案头的笔筒笔架,也全都是竹制,四面卷缸也都是不见任何花纹的白瓷,乍一看去素净得不像话。此时此刻,不但他看得有些出神,他身后的崔颌也大为好奇讶异。
即便县廨并非私宅,可自家书斋里头也挂着好几幅祖父搜罗来的名家字画,陈设更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杜士仪分明富贵双全,为何竟反其道而行之?
杜士仪不说,他们自然谁也不敢多问,行礼落座之后,崔澹便赔笑说道:“杜明府此前所言围堰引渠之事,老朽回去之后又思量了好几日,实在是惭愧从前的鼠目寸光。如此功在千秋的好事,老朽在这成都之内也算有头有脸,怎能落于人后?老朽决定纳资一千贯!”
“崔翁果然古道热肠!既如此,我替成都县所辖百姓,谢过你这急公好义!”杜士仪听到崔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一千贯,不禁为之莞尔。一千贯便是一百万钱,已经算得上很不少了。而崔澹带着长孙前来,其用意也昭然若揭,他微微颔首后便端详着这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因笑道,“这便是令长孙?”
“是。他自幼读书,不但用功,天资也不错,如今经史粗通,诗赋亦尚可,我平日往各处见人,多数都会带着他,也想长长见识。”
这简直是胡诌了,他什么时候老是跟着祖父出来见客?
崔颌简直哭笑不得,可在祖父回过头来看他时那严厉目光的注视下,他不得不带着几许郁闷说道:“小子固然粗通经史,尤其是春秋三传最为熟稔,诗赋二者之中,试赋也不甚精到。”
见长孙竟没有说出求指点这最要紧的话来,崔澹顿时为之大急。可就在他恼得无以复加时,却只听杜士仪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便问出了一个让他提心吊胆的问题来:“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此出自春秋何书,何年?”
崔颌不假思索地答道:“出自传十八,桓公十八年。周公欲弑庄王而立王子克,由是辛伯有如此之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