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杜士仪这次只是简单的考记忆,但自己随口一问崔颌就能立时答上来,所言春秋三传最为熟稔显然不止是说说而已。因而,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随机抽了另外五六条,见崔颌大多都是张口就答,唯有一条出自犄角旮旯的沉思了一会儿,最终也还答了上来。
他一时兴起,索性又考了《尚书》和《礼记》之中的经义求解,最后便抚掌赞道:“好,果然如你所言对春秋三传最为熟稔,不过这已经不算粗通经史,而是颇通经史了!至于诗赋,眼下我也不考了。崔翁有长孙好学上进若此,不可小觑!”
能把几十万字的春秋三传都背下来,当初崔俭玄也是接连丧了祖母和父亲之后发愤图强方才能够如此,这崔颌怎能不是好学之人?
长孙被杜士仪如此称赞,崔澹一时兴奋得满脸放光,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还是崔颌本人更把持得住,只是恭恭敬敬躬身连道不敢。而等到他再试探长孙是否能入县学之事,让他更加如释重负的是,杜士仪竟是一口答允了下来。
“以他如此资质,届时自然在优选之列。”
崔澹今日前来,本待想倘若杜士仪难以打动,就在那捐资一千贯之外,再把李天络的消息卖个几条出去,可谁曾想杜士仪竟好似真的对自己的孙儿起了爱才之心。
如此一来,他想到那三家的家主近些日子频频碰头,只撇开自己,索性把他们卖得更彻底一些,小心翼翼把出门时得知李天络请了罗家吴家二家家主的事给说了,他方才满脸殷勤地继续说道:“李天络所告的这八百亩田,不瞒明公说,我是最清楚底细的,这根本不是李家的地……”
在一旁看着祖父对杜士仪仔仔细细解说了事情原委,崔颌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了四壁书架上的那些书。那些在成都不过才推行了一两年的线装书,这里一部一部有很多,反而卷缸只有两个,而书架上本该堆得高高的卷轴,却也很少见,果然如此传闻一般,那线装书就是这位杜十九郎率先推行的。就当他走神走到九霄云外的时候,他突然听到祖父呼了一声大郎。
“大郎,该告辞了!”嗔怒地瞪了一眼竟然走神的长孙,崔澹便连忙起身告辞。可等到出了县廨,他便立刻收回了那张板起的面孔,笑得脸上皱纹仿佛都抚平了,“真没想到,杜明府竟然会亲自考较了你这许久,还赞你好学上进!你好好读书,将来若能进士及第,崔家门楣也不至于如眼下这般黯淡!”
第405章 金屋藏娇,辞君游天下
成都东城的昌化坊,在成都凡一百二十余坊中,只能算是极不起眼的一个。坊中只有一座小小的女冠观,而无半座佛寺,而女冠观又没有多少供奉香火,因而善男信女来来往往极少,再加上又没有集市和那些热闹的店铺,除却少许住家之外,闲人很少,外乡人就更不用提了。走在其中,时常可见那些苔痕处处的石墙,黑瓦青砖的小宅院,找不到一座朱白相间的大户宅邸。
因而,当杜士仪跟着赤毕来到一座不起眼的门头前,在赤毕的指引下,他才看到了一旁木牌上那毫不起眼的玉真观三个字,忍不住轻叹道:“这竟然是连个牌匾都没有?”
“这本就是女冠修道的地方,自然是清净为主。”
赤毕干咳了一声,想起自己送王容来时,恰是和杜士仪同样光景,便现学现卖,把王容的话又拿出来复述了一遍,“两京女冠是因为有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在前,故而高调招摇,贵女竞相以入道为时尚,而其他州县的女冠入道,却往往是困于家境,抑或是本就另有所图,常有名为女冠,实为暗娼的。这处道观中的几位女冠却是真真正正的出世者,所以也不指望外间香火,自然低调得很。”
“她还真会选地方!不过,这里竟然也叫玉真观……”
杜士仪哑然失笑,暗想王容难不成是遁入道门遁出了偏好来,难得离开了长安,却也不打算换上俗家装扮和寻常女郎一样进出。可等到白姜迎了他进去,他渐行深入之后,方才发现这看似小小的道观竟然别有洞天。尤其是当跟着白姜低头弯腰拨开藤蔓,进了一处几乎很难发现的小门,他方才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就在这毫无富贵气息的小道观最深处,恰是一座小桥流水飞檐重楼的精巧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