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县主既是发了狠,知道固安公主远在数千里之外,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三日一本五日一折,哭哭啼啼地痛诉自己有多委屈,固安公主这个庶女女儿有多可恶多不孝。
这一出从去年延续到今年的闹剧让李隆基不胜其烦,可蓝田县主的家奴已经狠狠梳理过一遍,就连她霸占的田产也已经都发还原主,邠王李守礼也出面管教过女儿……若是别的县主,这失尽颜面之后怎么也该偃旗息鼓上疏请罪,谁知道她还能继续这样不管不顾地闹腾?
正因为如此,李隆基对纵容蓝田县主如此行事的王皇后自然异常恼火,同样恼火的,却还有身在奚地的固安公主。
可固安公主是和蕃公主,他就是想面叱责备,却也不可能轻易把人召回东都。因而,眼看这场风波越闹越大,他听得高力士禀报曾经和奚人交战数次,在奚人中间有不败战神之称的裴旻如今丁忧守制回到了东都,而其当日在奚地内乱过后,还曾经和裴宽一起去过奚王牙帐,便吩咐了高力士去了一趟裴宅。等听到高力士转述了裴旻奏报,他又思量了三天,便吩咐把邠王李守礼和蓝田县主以及辛景初全都宣召到了宣政殿。
李守礼如今已经年过五旬,大腹便便臃肿苍老,看上去和当年的章怀太子李贤没有多少相像之处,此刻也显得有些木讷疲惫。而蓝田县主这还是大半年来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丈夫辛景初,瞪视着人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而辛景初自己装病装傻装了这许多时日,今天却被召进了宫来,心里别提多痛恨蓝田县主了,面对那凶狠的目光,他瞅着天子尚未到,当即毫不示弱冷冷瞪了回去。
“无知妇人!”
“你说什么!”蓝田县主本就是贪鄙之人,若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她按捺不住,王皇后对她的瞎折腾又分明默许,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豁出来闹,此刻登时气得几乎发疯。她一下子忘记了这是在天子的宣政殿,不管不顾对着辛景初就扑了上去,那肥硕的身躯竟是把瘦弱的辛景初撞得后仰跌倒,整个人都被压得动弹不得。眼见占了上风,蓝田县主对着辛景初就是重重两个巴掌,旋即咬牙切齿地骂声连连。
“我是无知妇人,那你就是忘恩负义的混蛋!要不是你为了求官,硬要把庶女当成嫡女去上了宗谱,怎会有如今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我嫁给你的时候你是什么光景?辛家号称士族,可哪有半点底蕴,家里精穷,不是一直靠我的嫁妆,能有你的今天?你在外头左一个右一个地沾惹女人,在家里也是左一个婢妾,右一个美人,我说过你半个字?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父王,你当初怎就给我挑中了这样的丈夫!”
邠王李守礼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何尝想到这个一贯还宠爱的女儿突然会如此泼辣彪悍,还在这宣政殿里就闹腾了起来,到最后更是犹如街头妇人一般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简直看得整个人都呆了。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李隆基面色如同黑锅底似的由宦官护持着从后头入了殿,他陡然之间打了个激灵,旋即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遂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蓝田县主,结结巴巴嚷嚷出了家门不幸四个字,旋即整个人往后一倒,竟是径直装晕!
他这一晕,宣政殿中登时更是乱成一片,李隆基看着几个内侍手忙脚乱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救护,他只觉得胸口气得发闷,所幸就在这时候,耳畔却传来了高力士的轻声安慰:“大家,邠王一贯就是如此,家中都管不好,更不要说管别的,唉,想当初章怀太子何等贤明的人!”
李隆基总算是轻轻吁了一口气。此事虽可气可恼,然则邠王一脉儿女都不成器,这也是令人放心的一点。于是,他面沉如水地入座坐定,吩咐了把邠王抬下去之后,这才目光倏然转冷,看向了仍旧骑在丈夫身上撒泼的蓝田县主。见蓝田县主一骨碌起身,忙不迭地跪拜行礼,又换成了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他登时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
“都闹够了?”
刚刚吃了两记狠狠的耳光,再加上那些家中私隐都被妻子嚷嚷得人尽皆知,辛景初只觉得心头羞愤交加。此刻天子这不轻不重的一句相问,他几乎下意识地弹了起身,手足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继而便重重碰了两下头,涕泪交加地哭诉道:“陛下,臣实在是受够了这泼妇!臣自知才能不过中下,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是她这泼妇嫌弃臣官卑职小,身为县主跟了臣委屈,因而当初宗正寺遴选宗女和蕃,她便自作主张把元娘记在了名下送去应选,还说什么这是为了大唐。那时候别家都觉得奚族时叛时降,绝非女儿良配,都不乐意送女和蕃,臣一时被她说动,也就同意了。”
辛景初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得体十分,一时言语更加凄切了起来:“可元娘侥幸中选,册封了公主,又在奚地立了功劳,得了陛下赏赐,她在家中就开始不乐意了。一再教唆臣上书言明元娘是庶女,不配为公主,请以嫡女为公主出降奚王。这国家大事岂是能够如此儿戏的?臣自然决计不肯,可谁知道……谁知道这无知妇人便嚷嚷得四下皆知!陛下,臣家门不幸,出此悍妇,臣愧对陛下,也愧对家门,这就……这就……”
东张西望想找一根能撞的柱子一头碰晕了,也好如同李守礼这般躲过这一关,可谁知道辛景初看遍整个大殿,目光所及的那根柱子距离自己至少有二十几步远,他要想跑过去撞一下难度实在太高。不得已之下,他只能重重一头撞在了地上,眼看着眼前全都是一片猩红的颜色,他打了个哆嗦,竟真的给自己流出来的血吓晕了过去。
今天统共召见三个人,转眼间翁婿俩都晕了,只剩下一个始作俑者蓝田县主,李隆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辛景初意在推卸责任的那些话,也已经透露出了最充分的信息,足以让他对蓝田县主的厌恶升到了顶点。就在蓝田县主仿佛陡然之间惊醒过来,也开始拼命哭诉自己有多无辜的时候,殿外却传来了又一个通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