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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校对版] 府天 3080 字 2022-10-20

“杜十九郎,拾遗的职责是供奉讽谏,扈从乘舆,这些想来你都知道了。日后旦夕侍上,和同僚之间也需留心些。”说到这里,源乾曜的脸上更是笑得阳光灿烂,“你文采斐然,做事精干,日后行文之事自然免不了偏重。而连宋开府那样的忠直之人,对你也多有激赏,为谏臣想来也会如鱼得水。唯有你从前不曾经历早朝,日后切记不要耽误时辰,身为近臣,这是最要紧的。”

源乾曜提醒杜士仪的是早朝,等到杜士仪往见刚刚擢升黄门侍郎的裴漼时,裴漼提醒的竟同样也是上朝。心中纳闷的他仔细一想,这才意识到自己虽则在当年考进士科之前金殿面圣,但之后并无资格参加朝会,倒是紫宸殿中见过两次天子,对于这常朝的礼仪着实生疏。尽管时人将日日朝参当成难得的荣耀,可他对于磕头应声虫着实没有太大兴趣,奈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不得不向裴漼虚心讨教,记熟了仪程之后方才告退。

门下省流内有品级的官员约摸三四十人,其余都是流外的吏员。侍中和黄门侍郎这样高品的并不满员,侍中两员,只有源乾曜一人;黄门侍郎两员,也只有裴漼一人。至于其下的左散骑常侍、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左补阙和左拾遗、录事和主事也都是有的满员有的缺额,这些便算是杜士仪的上司和同僚下属。至于门下典仪,历来都是流外官员的美职,士人少有染指,因而引路的书令史只带着他在门口晃了一圈解说两句就算完了。即便如此,上司同僚这一圈见下来,杜士仪这一天的时间几乎化作乌有,唯一的感受便是,他直接能管的人比从前在万年县廨更少。

源乾曜更多的时间要处理政事堂的事务,因而门下省内自己的事务主要是裴漼代管。杜士仪从他那儿接手的只有拨过来的一个令史,两个书令史,余者就一个都没了。而整个门下省从官员到吏员,就没有比他更年轻的人。令史肖钰已经四十有四,两个书令史亦是年过三旬,往他面前一站,那种岁月的沧桑扑面而来,和洛阳宫中这座极具年头的门下省官署一块,让他深刻领会到了什么是源远流长的历史。

从前在万年县廨中,万年尉总共六员,为了六曹的分配问题明争暗斗不断;而如今他升任门下省左拾遗,正员官五人,员外置内供奉三人,也就是总共八个人。当初空出来的这正员左拾遗,三个员外官再加上外头无数人盯着这一空缺,却不想杜士仪从天而降将其收入囊中,那三个内供奉自然全都是心中愤愤。然则相比监察御史里行,左拾遗内供奉在俸钱料钱庶仆职田等等全都和正员并无差别,只少一个名头,三人也只得把这憋屈吞回了腹中。

而四个正员官每一个都历经了两任甚至三任官,最年轻的三十一岁,最年长的四十二岁,相较之下,入仕尚不满一年的杜士仪资格嫩得能掐出水来。等到杜士仪见过所有人回到了直房,他们便公推了年纪最大的左拾遗窦先过来。

看上去四平八稳相貌清奇的窦先和杜士仪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便含笑说道:“早听说杜十九郎文笔雅丽风骨清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论理你刚刚上任,先应熟悉内外,再履行谏官之职,然则正好有处士上书,时质疑我等位卑却日日得侍君前,未见重谏之情,而见轻士之心。兼且拾遗补阙之职全都是古来未有,既有左右谏议大夫,又有御史台,何必留我等虚应故事,故而源相国授意我等拟文一篇加以驳斥,我等思来想去却一直没有动笔。今番杜十九郎既是备位左拾遗,不若为我等解决了这一困厄如何?”

门下省地方虽不小,然则源乾曜一个人占去了正堂后头最好的地方,裴漼是东边小院,其他人也都是按照官职各占一地,如左拾遗便是正员官和员外官分处两边各五间廊房作为直房,眼前的窦先和其他三人今后很长一段时日之内,都得和杜士仪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杜士仪扫了一眼其他人,见书案之后的他们全都是点头赞同,仿佛自己是最合适人选的心情,他不禁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士仪答应得爽快,窦先等人自然全都表了一番谢意。而斟酌这么一篇文章,就不如杜士仪口头答应这般爽快了。他如今已经搬出了永丰坊崔宅,而崔泰之也已经回来住,他就不好立时登门相借藏书。次日一大清早,他踩着满天星斗到天津桥前准备等候上朝,见这常朝日在外等候的官员三三两两相互闲话聊天,他却是放眼其中无人相识,一时索性低头沉吟昨日不得不应下的这篇文章。正思量间,他就只听得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杜十九郎。”

抬头见是一个面貌陌生的长者,他不禁微微一愣,却只见这长者笑道:“十四郎多次提到你,想不到他才刚刚授官,你却已经官历第二任了。拾遗乃是谏官,你需得用心才是。”

所谓十四郎,杜士仪熟识的人中就只有一个韦礼,因而他立刻便意识到,用这种口气提到韦礼的,多半是其嫡亲伯父御史大夫韦抗。因而,他少不得用恭敬有礼的态度谢了教诲,眼见得端门前头传来了诸相公入宫,诸郎入宫等诸如此类的传唱声,他便找到了窦先等人的位置。

好在今日不是朔望大朝,不用由那比大明宫含元殿更巍峨壮阔的龙首道,上那武则天当初引以为傲的明堂,也就是如今的洛阳宫乾元殿,这折腾也少一些。在寒风中入殿朝参,前前后后约摸一个时辰多一些,朝会终于到了末尾,接下来扈从皇帝离去,廊下赐食,热汤热饼管饱,再加上门下省就在左近,他顶着风回到直房的时候,总算是身上还有些热乎气。

一想到接下来每天都要经受如此折腾,他忍不住打心里生出了几分畏惧。然而,如今是别人都恨不得能够日日上朝常见天颜,他这话对谁都没处说,只能在心里嘀咕嘀咕算完。而更加重要的是,他的手头还压着一篇被“寄予厚望”的文章。如此几日下来,竟还是姜度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直截了当往他在观德坊的私宅送了好些自从武后设立拾遗补阙之职开始,历任这些官职的名人奏疏抄本,也不知道从何得来。

左拾遗的职责,他曾经仔仔细细地研究过,王容又转达过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的评判,再加上这一两日他啃的奏疏,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底子。这一职官是武后年间方才开始有的,出任的那些前辈们除了有陈子昂这样的著名诗人,也有张九龄这样的文人雅士,因而对于文辞雅丽的要求极高,窦先等人辞之以文采不够,不过是一个托词,想考较考较他才是真的。正因为如此,容不得半点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