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贞这一口气提上来又给死死摁了下去,一时更觉胸闷。这时候,李隆基终于轻咳一声,出言说道:“京兆尹孟卿既然已经察觉有人行奸,且以雷霆万钧之势处置了以儆效尤,今后想来能够震慑群小。至于知贡举之权归于何地,糊名誊录之法是否可行,不妨待朕斟酌,日后再议。然则源卿老成谋国之言,朕已经深知矣。此番京兆府五场试,内外已经传为美谈,杜十九郎主考公正明允,却还是源卿前年京兆府试选人得当!力士记下,赐源卿绢百匹。”
赐绢的价值不算什么,但源乾曜拜相以来不比张嘉贞的强势,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心谨慎很少发言,此番突然发难便赢得天子激赏,无疑是给所有人一个警告——老好人被逼急了,一样是会咬人的!
因而,当他申时过后回到拜相之后临时寓居的私宅,见院子里刚刚送来的赐绢正由家仆们急急忙忙地收拾,而另一个从者则是报说杜士仪早早来了,正在书房候见的时候,他微微颔首就先去了书房。才到门口,他便听到里头传来了说话声。
“照这么说,杜十九郎你的意思是,今科京兆府试只能解送这么一丁点人?这可是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当年开元初年,如今的吏部王侍郎为考功员外郎知贡举的时候,还不是曾经把一度每科及第几十人甚至百多人的进士科,削减到只有十几个人登科?京兆府解送之所以被人称之为神州解送,本来就因为其重若千钧,然则如今除却等第几乎十拿九稳之外,十名开外者,鲜有能够登科的,因而多与少又有什么关系?倘使今年解送这些人中,明年省试除却等第前十,尚有更多的人能够登科,那便是我今岁主持京兆府试最大的功绩了!”
第274章 此消而彼长,人约黄昏后
“好!”
杜士仪话音刚落,就只听门外传来了一个苍老而欣悦的声音。见打起竹帘进来的人正是源乾曜,他连忙站起身相迎,而刚刚和他攀谈的源光乘也立刻迎了上去行礼。源乾曜笑眯眯地请了杜士仪坐,这才看着源光乘说道:“你怎不去见你叔祖母,也坐在这儿等?”
“正在门口遇到了杜十九郎,这不是因为外间众说纷纭,我实在好奇,故而想见一见这位强项主司吗?”源光乘本是为了替李林甫求官而来,因为好奇和杜士仪攀谈了好一会儿,此刻当然不会在这儿碍事,陪着笑脸又说了两句话就溜出了书房。
而他这边厢一走,源乾曜便顺着杜士仪刚刚对源光乘说的话,关切地问起了明日京兆府试要放出去的榜单。等到杜士仪先送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继而又指着身旁一个包袱,他不禁流露出了深深的诧异。
“源相国,这是今岁京兆府试中那些文采斐然的佳作,孟公看过其中一些之后,不禁击节赞赏。然则终究是五场试,所以有的人长于策问,有的人长于试歌,有的人长于表檄文,可称得上百花齐放了。因要印制《神州解送录》面呈宋开府,所以我让人把底稿誊录了出来之后,便也送来给源相国过目。”
杜士仪竟然能投性子刚直眼睛里不揉一粒沙子的宋璟所好,源乾曜对此也叹为观止。因而,此刻听到杜士仪仿照给宋璟的例子也给了他一份,他登时大为满意。等展开那张京兆府解送的名单,看到其中崔颢和苗含泽的名次,他不禁神色微微一动,却再没有询问。直到就着榜单一一回忆这些人可有什么身世背景的时候,他才猛然发觉,今次京兆府解送的名额之中,虽有一多半是世家官宦,可寒素竟然占了一小半。
五场试吓跑的人,再加上杜士仪临场换题,竟给了寒门子弟不小的机会!
心里这么想,但如今门荫之风远逊于初唐,源乾曜也没有太在意,留着杜士仪又问了几句,他方才仿佛不经意地提到明岁省试仍为员嘉静主持,叮嘱杜士仪需让今科解送的士子更加尽心竭力。等到把人送到书斋门口,远看着这年方弱冠的少年郎离去,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捋着下颌的胡须。
明年即便还是员嘉静知贡举,可有了京兆府试这一场风波,倘使员嘉静敢徇私,不但京兆尹孟温礼可以抗辩,他也能够抓住这一点找张嘉贞的麻烦!此消而彼长,一举两得啊,杜思温这后辈好胆色,不枉他当初默许于奉点了杜士仪解头!
辞出了源家,杜士仪又马不停蹄赶到了丰安坊的裴宅。裴家的老宅在东都洛阳,在长安的这座宅院还是裴宁兄长裴宽在长安为官期间置办下的,因为郎官任上俸钱优厚,四季俸料钱亦是远比在外时多,故而这座宅子颇为轩敞,如今多住一个裴宁亦是不嫌逼仄。杜士仪平常听惯了别人称一声三师兄抑或三郎,此番当听到别人在裴宁面前恭恭敬敬地称二十七郎君的时候,他不禁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