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杜士仪就算进士登科,制科高第,不过是精于试场之道,并非才学品行尽皆无可挑剔,更何况其年尚弱冠便主持京兆府试这等要紧大事,无疑是揠苗助长!更可虑的是他为了扬名便妄开加试,又以至于试题泄露,若不能查明,只怕日后京兆府解试再不复神州解试之名。”
高力士对进进出出时对他们这些中官素来不假辞色的张嘉贞并没有多少好感,总算赶着张嘉贞一番话告一段落,他方才毕恭毕敬地将手中一卷纸双手呈上,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今天京兆府试第二场已经开始了,第一场黜落的士子已经出场。”
“嗯?”李隆基闻言一愣,若有所思接过展开,他发现竟是玉真公主那一手漂亮的飞白,不禁更觉意外。然而,玉真公主详细禀明了自己前日晚间亦早早得人禀告外间流传京兆府试的试题,却直到今日第一场淘汰的举子出场,得知试赋考题之后方才具书禀告,因此番试题与此前泄露试题截然不同。
“……足见试题泄露,纯属子虚乌有。或为嫉贤妒能,或为阴谋陷害……”
中间这两行字李隆基触动不小,一时间便沉吟了起来。而张嘉贞虽不知道高力士呈递给天子的究竟是何人的奏疏或文书,心中不知不觉却咯噔了一下。果然,他就只听李隆基从容将那一卷纸又重新卷了笼在袖中,随即不置可否地说道:“此事朕知道了,不过京兆府试昨日第一场试刚刚完,张卿也不用太心急,且等五日试完再作计较。源卿,京兆尹孟温礼是你举荐的,你且令他将京兆府试之事早日具奏疏禀报于朕。”
一直一言不发的源乾曜这才深深躬身道:“臣谨遵陛下吩咐。”
当张嘉贞回到中书省政事堂的时候,他方才知道,京兆府试第一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由于京兆尹孟温礼心怒于京兆府廨竟有人和外头勾结,令自己的心腹看守住了考场,务必不许第一场换题之事为人所知,因而竟是直到第二天一大早,第一场试赋被黜落的士子们出场的时候,上上下下方才恍然大悟,之前泄露的所谓考题,根本就不是此番京兆府试的真正考题!而那时候他在上早朝,早朝之后又紧赶着紫宸殿入阁议事,哪里就能这么快知道消息!就因为这样一个时间差,他竟然在御前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下结论太早!
而苗延嗣在得知此事之后,亦是气得一时失态。可等到细细一思量,他却不禁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来。这得了试题就该闷声发大财,要揭破,也应该等到如葛福顺之子当年事发那样,在揭榜之时闹腾开来,哪有在京兆府试尚在进行之际,就陡然之间把所谓泄露试题一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难道是陷阱?怎么可能,试题是柳齐物的从者送到他手中的,否则他又怎会相信!
风波沸沸扬扬之际,更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就在京兆府试这剩下的四日之间,京兆尹孟温礼不依不饶,直接把京兆府廨上下翻了个底朝天,将那几个流外考满,本来已经可以赴吏部南集选,可以脱去吏袍穿上官衣,却悄悄抄录试题谋私利的胥吏给抓了出来,当庭拷讯后课以重罪。就在京兆府试完结之后,就已经有两个人定了杖刑流配。至于试题偷去卖给了哪几家,孟温礼虽未细问,但知情者心里有数。
不是不问,只是孟温礼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尽管事情仿佛是到此为止,可京兆府试结束之后,侍中源乾曜却在早朝之后紫宸殿入阁面圣之际,痛心疾首地陈词县试府试年年被人关说人情,今年难得公允明正,却又遭人觊觎中伤。这位平素不哼不哈的老好人难得的疾言厉色,说得从来不把人放在眼中的中书令张嘉贞面色发黑不说,就连李隆基也有些面色不太自然。当时得到消息时,他险些就要召见孟温礼质问,所幸武惠妃劝了一句,他又想着杜士仪乃是宋璟都看得入眼的人,稍稍迟疑了片刻,否则这会儿说不定就得承认是自己错了。
说到最后,源乾曜甚至少有地倚老卖老了一次。
“陛下,当年太宗陛下见天下英才悉赴考京畿,遂感慨天下英才尽入彀中,而天后陛下亦有殿选人才,面召之荣,而如今省试之后,进士唱第于尚书省都堂,纵使甲科状头,亦无有再度面见天颜的机会,总难免让这些一路重重突围上来的英才有些气馁。再者,考功员外郎知贡举,毕竟不能彰显朝廷于科场事上的重视,杜十九郎所言糊名誊录等等举动,哪怕如今实行繁杂,却不妨纳入考虑。”
张嘉贞费尽心机简拔上来的心腹,中书舍人苗延嗣掌知制诰,员嘉静知贡举,这是他两枚最重要的砝码,如今源乾曜这突如其来就要虎口夺食,他登时气得直哆嗦。谁曾想到,源乾曜词锋一转,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纵使如今不改,不是臣杞人忧天,考功员外郎李纳被贬在前,日后未必不会再有此等事。考功位卑,下未必可以服众,上未必可以傲公卿,实在难为。不若以侍郎等高官知贡举,如此下可收士子之心,上可令朝堂请托之风稍减。”
这却是等同于卖好给朝堂中有数的那些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