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一时人群中为之大哗,最后出来拍着胸脯说是自己认出杜士仪的,竟有三个人。然而,杜士仪笑着上前一一询问,其中两个前言不搭后语,第三个矮个男子却将杜士仪来历说得一清二楚,就连他当初抄录了金针拨障术的要诀给嵩阳观道士孙太冲的经过,亦是转述得一清二楚。正当他洋洋得意看着那几个姜氏家奴,期冀能得到一份重重犒赏报答的时候,却发现杜士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哂然冷笑。
“金针拨障术的事情,除却卢门弟子,以及嵩阳观的孙道长,我从未与别人提过,敢问尊驾是从何听来?”
躺在地上的姜度本就恼火于今天的无妄之灾,见那矮个男子瞠目结舌答不上来,他顿时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人救命之恩,轻易答谢岂不是姜氏无礼!陈庆,请了人回东都楚国公姜宅,我要好好答谢他!”
管事陈庆闻弦歌知雅意,让两个家奴一左一右看住了那面露惊惶的矮个汉子。正在此时,杜士仪只听得远处仿佛传来了崔俭玄的声音。扭头一看,他就只见那边厢崔俭玄毫不在意地踏着田间青苗疾驰过来,身后的随从则是赫然还牵着一匹空鞍骏马。
第79章 名动天下
“郎君,喝口水吧。”
姜皎本能地伸出左手想去抢过那银壶,可不过微微一动,他便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想到刚刚自己居然脑袋一热,任由杜士仪给自己各处伤处敷止血散瘀散,又给左臂正骨上夹板,他就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那种几乎使他浑身痉挛的剧痛,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然而,直到现在都没个大夫的踪影,去东都报信的人也尚未回转来,那个能够认出杜士仪的底细不明的家伙还被人看着,而那匹别人送给他坐骑蹄踏雪上,究竟是不是被人动过什么手脚也尚未可知……一切的一切都让养尊处优的他烦躁得浑身发热,此刻用右手接过银壶来咕嘟咕嘟使劲喝了几口,最后便看着一个方向发出了一声冷哼。
“那杜十九郎又在干什么?”
官道上围观的路人已经渐渐散去,两边都已经恢复了通行,而那一片被发疯的奔马、姜氏家奴以及来来回回跑了一回的崔俭玄主仆踏坏的青苗前,杜士仪正在和一个满脸愁苦的农人说话:“……所以,你说既然踏坏了三亩地的青苗,按照一亩地约产一石来计,便是一亩地大约百五十钱,四亩地就是六百钱。虽则你可以补种,但毕竟耽误了农时,如此打个折扣,赔你钱四百文,如何?”
两京贵胄子弟每逢春日踏青时,常有纵家奴踏坏田间青苗,农人往往只能自认倒霉,今日这农人听说楚国公之子竟是跌入了自家田间受伤,压根就没想到真的能够得到补偿。此时此刻,喜出望外的他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连声道谢不迭。一旁的崔俭玄闻言眉头大皱,正要嘀咕自家既救了人还要替姜度掏钱,却不想杜士仪又撇下那农人转身走到了姜度面前,竟是将刚刚对这中年农人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又对姜度转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还要我赔他踏坏的青苗?”
见躺在地上的姜度果然满脸愠怒,一旁的姜家那管事亦是不以为然,杜士仪便含笑说道:“姜四郎可否单独听我说几句话?”
姜度狠狠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没好气地让那管事退远些。然而,下一刻杜士仪蹲下身来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他猛地心头一缩。
“姜四郎,楚国公元勋之后,又昔年有匡助圣人诛逆之功,却因宋相国建言而一时投闲散置,并累兄弟。今日之事说是无妄之灾,但若朝中非议再起,小事也会变成大事。我知道姜四郎遭此无妄之灾,心中自然愠怒,然农人无端受累,收成有损,岂不同样是无妄之灾?若是所偿和真正的损失相差太大,不免为人指斥邀人心,但四百钱足以清偿踏坏青苗的损失。以区区四百钱使农人感恩戴德,届时若再有人在御前美言,自然于四郎声名有利,何乐而不为?”
区区几百钱根本不放在姜度眼里,然而,杜士仪这一番话却不得不让他为之深思,尤其是那偿钱多少的分别。只一瞬间,他便嘿然笑道:“杜十九郎真的是好精明算计!好,便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