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这是说真的?”杨综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杜士仪再次重重点了点头,他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抑。之前吴九去请他,在路上就已经添油加醋地对他宣扬自家郎君出身京兆杜氏名门,师长便是天子征召而不仕的嵩山大隐卢鸿,而又与永丰里崔氏相交,在毕国公窦宅扬名等等,他来时心里就抱着莫大希望。只是希望成了泡影,继而却又变成了更美好的憧憬,这样忽上忽下的落差,着实让他有些难以消化。
杜士仪见他一脸呆滞的样子,便体谅地笑道:“总而言之,你尽管回去考虑考虑。”
“不,不用考虑了!”杨综万几乎想都不想,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某如今本就是走投无路的人,不想却蒙郎君如此青眼。某本来只希望为这一方宝砚寻得知音,如今却能为端砚寻得知音,何其有幸!既如此,这一方宝砚便留在郎君此处,某回去预备一下,到时候将所有石砚暂存于郎君处,不日便可启程!”
和这样一个爽快人打交道,杜士仪自然觉得轻松愉快。他笑着点了点头,等到把人送到屋子门口,目送吴九领着人离去,他回头一看,却只见王维正盯着那一方留下的端砚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爱不释手。然而,当他回到其面前盘膝坐下,王维却抬起头道:“去广东的来回盘缠,收砚石的开销,这一切都不是个小数字。如果我没弄错,杜十九郎你家境理应并不宽裕,这么大一笔钱……”
“路费的话,有五十贯足够了,我此前从嵩山出来的时候,身上正好带着一百贯钱以防万一。至于收砚石的花费,与路费加在一块至少不下两百贯,确实超出我之所能,但永丰里崔十一郎一定会乐意插上一脚。”
王维见杜士仪把这样风险巨大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犹如买一卷书般轻巧,不禁更是惊诧。他低头看着那一方端砚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打消了继续探问的念头,无奈苦笑道:“我此前孤身在两京,本就花销巨大,最近又要迎了十五郎来京,再加上家中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纵使想助一臂之力实在爱莫能助。”
“王兄言重,我这个人做事,总爱剑走偏锋,寻常人多半瞠目结舌。你家中尚有母亲和弟妹,我可不敢拉你下水。不过,此事未成之前,还请王兄代为保密。至于墨工,还请王兄替我留意一二。”
此等小小要求,王维自然满口答应,又小坐片刻方才辞去。他走后不久,杜十三娘便和竹影一同回了来,这些天原本始终心情有些低落的她去了一趟佛寺,仿佛达成了什么心愿似的,此刻显见心情很不错,破天荒和从前一样到杜士仪屋子中叽叽喳喳说了好一番佛寺见闻,这才困倦上来,勉力支撑用过午饭后便回了房去补觉。而杜士仪吩咐了竹影在屋子里好好守着,写了一封信让田陌送去崔家给崔俭玄。而田陌这一去,却等到傍晚时分将近宵禁方才回来,带的却只有崔十一郎一个简简单单的口信。
“我听你的!”
既然崔五娘和王维都提醒过柳家的事,接下来的几天,杜士仪几乎足不出户,闲时便指点起了杜十三娘练字。期间崔俭玄悄悄来过一趟,撂下金子和两个从者道是自己的心腹,随即就立时走了。杜士仪少不得再次让吴九把杨综万找来,得知其已经预备停当,便让吴九和那两个崔氏从者带着钱随其南下,却将其暂时保管的那些石砚,都让杜十三娘将来带去崔宅收存。
而既然得了杜孚的音信,他又写了一封书信,辗转托驿站送往仙州西平县。等到这一切都收拾完,王维也荐了两个制墨熟练的墨工来,已经是二月中了,齐国太夫人杜德的病情果是大有好转,崔泰之和崔谔之兄弟商量过后,终于决定让崔俭玄立时跟着杜士仪再回嵩山求学。
临行那一日,崔家虽不曾又齐集子弟开大家宴,却是在齐国太夫人杜德起居的屋子里设了小小的饯别宴。这一次,杜士仪方才第一回见到了崔俭玄和崔五娘崔九娘的母亲赵国夫人李氏。李氏年少便嫁给崔谔之,为其生育了三儿两女,如今虽然早已不再年轻,但面上那一双凤目婉转流波,仍可见年轻时的风仪。只她性子沉静,如今身体也并不算好,脸上流露出几分孱弱的苍白,只有提到崔俭玄的时候,那面颊上方才显出了红晕。
“杜十九郎,十一郎我就托付给你了。”
“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拂于他。”
杜士仪一面说一面看了邻席的崔俭玄一眼,见其很是郁闷地往嘴里灌了一杯葡萄酒,想起刚刚从齐国太夫人杜德,到崔五娘和崔九娘,无不是有意无意提醒他别让崔俭玄闯祸他不禁笑了起来。等到看见对面崔九娘下首那一席,杜十三娘也在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酒,他便开口说道:“舍妹今后寄居崔宅,着实劳烦了。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此前她不但一路送我去嵩山求医,接下来近两年始终独居在山中,从不言清苦,我欠她良多。只希望她随着五娘子和九娘子,能够多些闺中乐趣。”
“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