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最近忙得很。劳烦大师兄从嵩阳观借出来的那套《汉书》,过年之后就得还回去。还有之前四师兄从前抄录的一套《后汉书》,也不能一直丢在案上积灰。你说,我哪来的时间跟你上嵩山?”见崔俭玄那眼珠子瞪得老大,继而就露出了气急败坏的表情,杜士仪便赶在他拍案之前,似笑非笑地说道,“要不然,九师兄你一个人先去?喏,这便是公孙大家送给咱们的铜牌。”
见杜士仪直截了当地从腰间解下了那几乎从不离身的铜牌,尽管崔俭玄已经眼热好久了,可此时此刻他却没结,脸上反而气咻咻的。倘若卢鸿是那种一味严格要求弟子的严师也就罢了,可卢鸿授课精到,待弟子宽和,平素也并不端师长的架子,甚至当他们这些亲传弟子聚在草庐之际,卢鸿还会和他们开开玩笑,平素起居身体亦是常常关心。因而,一想到自己要真的丢下杜士仪一个人去少林寺寻访高人,必然辜负了卢师的期许,他终于忍不住一拳擂在了杜士仪那书桌上。
“杜十九,你究竟想怎样!”
“不怎么样。冬日抄书辛苦,回头你替我抄一部《汉书》如何?”
“你……”崔俭玄顿时为之气结。恶狠狠地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他最终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替你抄!”
见崔俭玄答应得痛快,杜士仪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恐怕崔俭玄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汉书》是他之前抄过的那些短书,若是他知道先头卢望之从嵩阳观回来是用了好几匹马方才把这样一部书装箱驮进来,绝对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想来这个聒噪的家伙,回头应该会消停很多了!
身在北地,腊月正是北风卷地白草折,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卢氏草堂在悬练峰下,却还算避风,透风的草屋经过秋日加固之后,平日倒也还捱得过去。然而此刻在风地里,骑在马上一路小跑,呼呼大风迎面卷来,即便杜士仪把胡袍的翻领拉起做了护领,依旧还是觉得浑身上下犹如冻僵了一般。更何况那些骑马的记忆都是他从本主身上继承得来的,初上马疾驰还有些不稳当,如今丝毫不敢立时提速。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崔俭玄犹如放出笼子的小鸟,欢腾地四处乱窜,一会儿打马把他撂得连影子都没了,一会儿又从前头打马飞奔回转了来,顺便挤兑他两句。
“杜十九,回头你可得好好练练骑射!否则他日回了长安可要被人笑话的!”
“不用你说!”
捏着缰绳的杜士仪没好气地双腿夹紧了马腹,这才随着崔俭玄渐渐加快了速度。后头两个崔氏家仆知道自家郎君的脾气,依旧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一行四人一路而行,午后时分方才过河抵达了五乳峰下那座占地广阔的寺院。崔俭玄还是第一次来,望着这座和嵩阳观不相上下的大寺,好奇的意味倒是更大一些。而对于杜士仪来说,此地却并不算陌生,只是那记忆中红砖绿瓦的格局,却是和此时大相径庭。
这年头的佛寺和道观不同,李唐奉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道观多半供着老子,因而用红砖绿瓦还过得去,佛寺却多半都是青砖为墙。当他们绕到了山门之前,就只见即便在这个时辰,到寺中上香的香客仍旧络绎不绝——甚至比嵩阳观的香火更旺盛。遥望内间,也不知道多少善男信女焚香祷告顶礼膜拜,甚至还有人从山门一路叩拜进去,虔诚得无以复加。
崔俭玄心急,甚至也不叫家仆去询问,而是自个策马来到山门前,跃下马背就径直来到一个知客僧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寺中可有一位叫做公冶绝的老者?”
那知客僧闻言一愣,端详了崔俭玄片刻,这才双掌合十答道:“施主恐怕弄错了,敝寺都是僧人,并没有复姓公孙的俗客。”
“嗯?”崔俭玄立时瞪大了眼睛。他正要发脾气,突然瞥见杜士仪也已经下马走了过来,他便立时反身过去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杜十九,我性急得罪人,你来问他。”
原来你也知道你性急!
杜士仪暗自腹诽,却根本没有再去问那知客僧,而是拉着崔俭玄径直进了山门。这少林寺占地极广,一路从各殿阁进去,到处都是香客,入乡随俗的他少不得一路参拜,待见崔俭玄满脸不情愿,他便低声说道:“入乡随俗,进寺烧香,你到了佛家地头连个香都不烧,连个善缘都不结,径直说是来找人的。休说这山门处的知客僧未必知道,就是知道,他为何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