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崔俭玄问这个,杜士仪顿时手上一顿。他对于少林寺的印象实在是深刻得有些过分了,因而竟是发呆片刻方才转身笑道:“怎么,你就打算丢下草堂这边的学业跑去那儿学剑?”
“难道不能两边兼顾?”崔俭玄自信满满地挺起了胸膛,继而振振有词地说道,“出将入相嘛!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行,我从小骑得马射得箭,就是剑术也跟着两位老师练过一阵子,要不是这回我阿娘说动我祖母愣是把我送了出来,我这剑法说不定已经有所小成了!再说,卢师又不是那种拘泥规矩的人,平时讲课也是深入浅出,只要咱们去好好说明,他一定会答应的!”
“等到这一回月考的结果出来再说。”看到崔俭玄一瞬间变成了一张苦瓜脸,杜士仪不禁笑了起来,“怎么,莫非你对自个的考问结果没把握?”
“呸呸,你少乌鸦嘴!”崔俭玄气急败坏地狠狠瞪了杜士仪一眼,这瞌睡劲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就径直往西屋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两天没合眼,这一回我非得睡个饱才行!我可警告你,别来吵我,否则我可不客气!”
听到那仿佛是重物砸在竹床上的声音,接着是翻身,最后则是演变成了一阵阵鼾声,杜士仪不禁暗叹崔俭玄人不如其貌,别说锦心绣口,根本就是刻薄嘴直肚肠,就连晚上入睡也比谁都要快。想到《永徽律疏》只剩下了最后一卷断狱的最后一部分,他揉了揉太阳穴,随即便来到了临窗的书桌前。
既然抄书已经够累够繁重了,他可没兴趣再虐待自己,因而早就让田陌去做了一套桌椅送来。当初东西送进来的时候,还引来了众多非议,可眼见得抄书方便,那些世家子弟固然大多依旧不齿,却也有想着趁在卢氏草堂求学之际,多抄几本书带回去的贫寒学子厚颜来观摩了一番,回去立刻自力更生山寨了一套自用。
不过抄了小半页,他就立时静下心来,尽管外头不时传来了附庐听讲那些学子的说话声,月考结束弟子的交谈声,甚至还有读书声喧闹声,但他几乎充耳不闻。不时手腕酸了,他便停下来揉揉手肘,继而默默诵读刚刚抄下的内容,待到恢复过来便继续抄录,若渴了就拿起旁边白瓷缸里头的水喝上一口,不知不觉就已经忘却了时间。
草屋外头并肩站着的裴宁和卢望之看着这一幕,卢望之便含笑说道:“这几个月小师弟每天抄书不辍,那一本本线装书已经把书案都堆满了,我之前一时兴起考问一二,他竟都能倒背如流。果然是勤能生巧,刚刚那卷子我送到卢师那儿的路上翻看了一二,他那所答都很有自己的见解。”
“要是连月考都过不了,也枉费卢师一番苦心造就。只可惜崔十一着实是懒散,他既然和杜十九形影不离,怎就不好好学学杜十九的勤勉?”说到这里,裴宁只觉得恨铁不成钢,突然瞥见卢望之那脸上的微微笑容,他顿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当即皱眉说道,“大师兄,不会是崔十一不学好的,就偏偏学到了你的懒散不修边幅吧?”
“三师弟你这是什么话,就是十一郎要学,也应该学我的锦绣文章不是吗?”卢望之笑眯眯地回敬了裴宁,见这位师弟的脸色一时更冷了,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大伙儿都把你当成这卢氏草堂的监学御史,可你也别老是板了这么一张脸。明明连小师弟的笔墨纸砚都是你悄悄留意着,一有不足就给他补齐,为何当着他的面却老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连十一郎在那熬夜读书的时候,你也在草屋面前徘徊过,可面上却老这么冷冰冰的,这又是何苦?”
一番话说得裴宁面色数变,最后恼羞成怒地说道:“我只是不想有人堕了卢师的名声!总而言之大师兄你给他们好好做个榜样,我先走了!”
见裴宁走得飞快,卢望之不禁笑呵呵地摩挲着下颌那短须,继而打了个呵欠嘀咕道:“这春天容易犯困,没想到秋天也容易犯困……也不知道小师弟哪来的这么好精神……话说这已经好几个月了,长安城中的大丧,应该差不多了吧?”
六月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在卢氏草堂中并未引来太大的波澜,甚至不如山东河南河北等地的蝗灾最终得到控制更引人关切。就连杜士仪,对于那个长安城中退位数载最终撒手人寰的太上皇李旦,也并没有太大的感受,唯一感慨的就是李旦和中宗李显这对难兄难弟着实一生坎坷而已。傍晚时分,当他终于将《永徽律疏》第三十卷原原本本抄录完之后,长舒一口气的他几乎想都不想地就把笔丢回了笔洗中,站起身来便做了几个活动腰腿的动作。
“小师弟,卢师请你去草庐!”
听到外头的喊声,杜士仪微微一愣,连忙拿着镇纸压了桌上那墨迹未干的麻纸,随即匆匆出门。在金针拨障最终成功后,卢鸿就搬出了山洞,由诸弟子合力在瀑布西北又盖了一座更加轩敞的草庐。眼下他拨开厚厚的布帘子进入屋中,见卢鸿正坐在居中主位上,连忙长揖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