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韪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崔俭玄反客为主,硬是拉了杜士仪一块出去,好半晌才醒悟过来。恼火的他一捶身下坐榻,正打算唤人去把这个任性的族侄叫回来,可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崔俭玄特意从东都洛阳到登封县来,可不是为了探望他这个族叔,更不是为了到嵩山求神拜佛,而是奉了其祖母齐国太夫人杜德之命,打算去悬练峰那位赫赫有名的隐逸高士卢鸿那儿求学!不过,崔俭玄看似一表人才,却脾气古怪,平日出口就常常得罪人,更不喜读书,最讨厌吟诗作赋,眼下必然是借着杜士仪那提议趁机拖延而已!
“算了,又不是吾家儿郎,他要掺和也是他的事……”崔韪之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便让屋子中随侍的一个僮儿叫来崔圆,随即低声吩咐道,“你过几日亲自去东都永丰坊送个信。就说十一郎眼看登封飞蝗成灾,因京兆杜陵杜十九谏我捕蝗,一时意动,也跟着忙活去了!记住,其他话不要多说。”
杜士仪被崔俭玄热情地拉出门后,话也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这看上去宛若女子的少年却突然松开了手。见其懒洋洋抱着手站在一旁,不但不复起初的热络,而且满脸看好戏的架势,他也懒得去思量那许多,等崔圆进屋之后又匆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听候差遣,他便请其把县署差役都召集了起来。然而,足足一刻钟之后,站在公堂前头的他看着面前那稀稀拉拉无精打采的七八个人,即便事前有所预计,一颗心也不禁为之一沉。
果然,一听到杜士仪竟是从县令崔韪之那儿揽下了捕蝗的事,众差役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起初为杜士仪通报的那中年差役陪着笑脸站了出来:“杜小郎君,不是我等推诿不肯尽力,实在是这事情……这事情难办啊!去年兴师动众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捕蝗,结果最后的收成连糊口都不够,今年田间农人都索性撂开手了,到八腊庙里头祭祀祈福的倒是不少!更何况,就连朝中也有不少人说是此事伤天和,这捕蝗下的力气越大,大家都怕遭天谴啊!”
“原来是因为担心违天和,遭天谴。”顿了一顿之后,杜士仪便微笑道,“倘若因为这个,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本人京兆杜陵杜十九,原本已是大病缠身的必死之人,由舍妹带我到了这嵩山嵩阳观求医。然而,医药尚未求得,我却因为舍妹心诚,得冥君庇佑,先君托梦,因而再续寿元得见天日。我可以安安稳稳过自己舒心日子的,如今不过是为报冥君恩德,这才揽下捕蝗之事。”
见一众差役有的惊讶有的狐疑,显然不能尽信,他便含笑说道:“你们要是有谁不相信的,大可去嵩阳观拜会太冲道长求证,问问我是否不药自愈!总而言之,我既然敢揽下此事,若有天谴报应,自然由我一力承担!你们若是害怕的,明日可以不必前来,若是不怕的,从明日开始,就跟着我去田间地头!我可以在此担保各位,灭蝗之后不但无事,更有额外回报!”
站在杜士仪身后的崔俭玄原本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可听杜士仪自陈大病痊愈的经过,又听到其说一力承担天谴报应,最后甚至许之以丰厚回报,他的眼睛渐渐就瞪大了。等到眼看着杜士仪大步往县署外头走,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对着旁边侍立的一个从者勾了勾手指。
等人近前,他便低声吩咐道:“你去嵩阳观打听打听,这杜十九郎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第15章 蝗云如盖
清晨,登封县署公堂前的院子里,已经稀稀落落站了五六个差役。大唐的公署不需要日日朝朝暮暮理事,此时此刻从县令到县丞主簿县尉,多半都还在后头官廨高卧,因而他们倒不必紧赶着点卯应差。此刻时辰还早,众人自然而然就说到了昨日那位杜十九郎。
“各位想必都到嵩阳观去打探过了?”
“自然打探过,还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听说那位赫赫有名的太冲道长去草屋给人诊治的时候,这杜小郎君已经不药自愈了,可真令人不敢置信!”
“嘿,原来你们还只打听到这一丁点?”昨日给杜士仪通报的那中年差役吴九嘿然笑了一声,随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可是识得嵩阳观中一个杂役,他却对我说。那一日山雨极大,那位杜小娘子一大早就到嵩阳观前跪求,在雨中不肯走。结果,那位明明之前已经病得下不了床,连话都说不得的杜小郎君,却硬是在雨中赶到了嵩阳观前,杜小娘子惊得目瞪口呆。这不药自愈的事情,显然是真的。”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七嘴八舌问了起来,一时众说纷纭,但为之意动的人显见多了。不多时,当外头有人报信进来,说是昨日那位杜小郎君来了,那吴九便鼓动说道:“总而言之,他既请得明公之命,咱们不妨跟着去瞧瞧他究竟打算如何。要是他真的能办好这事情,而且真有什么丰厚的回报,咱们就尽心竭力跟着打打下手。他要是办不好,咱们回头找个借口辞了不干就是!他又不是明公本人,咱们可不怕他!”
“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