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姑且听之的崔韪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士仪,老半晌才沉声问道:“你是说,你愿意担当捕蝗之事?少年郎,此等大事,你可知道干系?”
“明公所言干系,我自然尽知。蝗灾不但伤农,倘若放任不管,也不知道乡野会多出多少饿殍,所以我虽势单力薄,但仍愿意勉力一试!”
为了应付朝廷的查问,崔韪之那捕蝗的告示发出去好几天了,别说民间百姓应者寥寥,就连差役们也大多互相推诿不肯担责。眼下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杜氏子弟竟然肯承担如此重责,他在又惊又喜过后,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杜小郎君还请坐下说话。”含笑请其落座,又命人上了桃浆,他这才目光炯炯地问道,“杜小郎君既然自陈是京兆杜陵人氏,缘何却愿意来揽下登封县的捕蝗?”
“不瞒明公,我一度身染重疾,所以舍妹将我带来嵩山求医。如今得天之幸大病痊愈,我便一直住在峻极峰山脚。得知去岁蝗灾才过,今年又是飞蝗害民,以至于谷贵伤民,拿着钱都买不到米面,我今日方才进了县城来,却发觉所见比所闻更加严重,所以不敢坐视!”见崔韪之稍稍为之释然,杜士仪便加重了语气说道,“而且,不是我危言耸听。今岁已经不再仅仅是需要全力捕蝗,而是需要全力治蝗,否则极有可能明年飞蝗又卷土重来。如此连年往复,赤地千里,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此话一出,崔韪之登时心中咯噔一下。然而,还不等他佯作不以为然地撂下一句危言耸听,却只听帘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你说飞蝗治理不当会连年往复,此事可有什么凭据?”
听到里头那个清亮的声音,杜士仪看了一眼不做声的崔韪之,便镇定自若地说道:“蝗灾最盛于夏秋之间,因百谷即将成熟,于是最为伤农。而飞蝗若是依附草木生子,一旦秋冬暖而蛰藏过冬,则极有可能在来年二月三月再发蝗灾。汉书有载,安帝永初四年四月,六州蝗;而永初五年三月,又是九州蝗。后一年却不比前一年四月成灾,而是三月已成灾,便因蝗子是去岁之种。如今去岁今岁都是飞蝗漫天成灾,焉知倘若今年灭之不尽,治之无法,明年还会复发?我虽不才,但哪怕只是为了一己生计,也愿意尽绵薄之力!”
尽管刚刚问话的是崔俭玄,但此时此刻,崔韪之也已经被说动了。他这登封令是前年上任的,倘若去年今年连发蝗灾之后,明年还要再折腾这么一回,就算他是清河崔氏名门著姓子弟,也必然要受到牵连。就在他最后犹豫之际,耳边又传来了杜士仪的又一句话。
“朝堂民间多有人云,蝗灾乃失德所致,捕蝗于事无补,反伤天和,不如祭祀八腊庙,抑或用善政驱蝗出境,明公想必也听过诸如此类的话。可是,倘若真的从人言祭祀了八腊庙,又行了善政,飞蝗却依旧肆虐不休,那明公失德二字才真正是坐实了!蝗患猛如虎,倘若明公不弃,我愿一力承担此事!”
“好担当!”
此时此刻,后帘一动,杜士仪就只见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背着手大步走了出来。然而,他的目光在其柔美俊朗的脸上反复扫了几次,却依旧觉得其人雌雄莫辩,一时不禁愣住了。
崔俭玄却没理会那么多。他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杜士仪,突然笑吟吟地说道:“去年去长安,我还听说樊川杜十九江郎才尽命悬一线,那时候就想,不过少了一个能做几首诗的神童而已,不足挂齿,没想到今日相逢,却是要刮目相看!”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对崔韪之拱了拱手道:“七叔,我向你讨个情,准了杜十九郎所请如何?反正这对七叔你又没什么坏处,捕蝗使下来也有个交待。”
自己的话都被崔俭玄给抢着说了,崔韪之只能干咳了一声,随即笑容可掬地说道:“好,既然杜十九郎有这样的决心担当,那此事我便交给你了!县署上下的差役尽归你调派!”
“多谢明公!”
眼看此事已成,杜士仪不禁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然而,他正要告辞之际,却不防那崔俭玄又开口说道:“七叔,如此大事,我也跟着去观瞻观瞻,若有什么进展或是干碍,也好随时禀报于你。杜十九郎,你可得让我瞧瞧你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