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和随从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当然,大祭司早已预知到这一点,请跟我来。”
其实阿诺德不懂熔岩岛的语言,都靠看表情和手势,没想到米哈伊尔对此没有疑问,倒是为宰相的话皱了皱眉,随即点点头,朝他道谢。
两人在这座沿海小镇的教堂洗了澡,阿诺德很喜欢这里圣水的味道,一位面相慈祥的修女闻言热情地打包了一袋圣水池边桂树的干花送给他。从教堂出来的时候,他不仅有了新的衬衣长裤、皮鞋黑伞,“亨特少爷”该有的配件一样不少,皮肤都恢复了那种尚未成熟的青年状态,看不出一点水泡的残留。教会甚至给这只玷污圣水池的吸血鬼准备了一副银框水晶方片镜,比他原本用的那副清晰多了,还有一条细细的、坠了两只小小金质镶绿宝石十字架的银链,阿诺德扶着它四处张望,好像连沿海的日光都不那么可憎了。米哈伊尔则换了一身当地教会准备的长袍,竟然也十分合身。
上车时,米哈伊尔还很有风度地打开车门请阿诺德先上。后者下意识就要阴阳怪气一句“您现在不是亨特家的骑士长啦,大祭司为什么要抢边上真正侍卫的工作呢”,看看他的脸,且看在合身又干净的新衣服的份上,扶了下眼镜,嘟囔着闭了嘴。
四轮马车由两名车夫驱赶,六匹马拉动,带着新鲜的木头和皮革以及熏香味道,仿佛此地主人早就预料到有大个子要来,但工程浩大,这两天堪堪完工;内部相当宽敞,中央的桌子上摆满新鲜花卉和水果,角落里固定着陶瓷香薰灯。阿诺德在米哈伊尔劝阻的目光中乱翻一气,找出一只装满瓶瓶罐罐的箱子,也不打开,挨个闻了闻,挑了几瓶滴在香薰灯上,米哈伊尔认出了酪梨、甜杏仁、甜橙、黑胡椒和薄荷。等阿诺德找个空罐子调配一瓶,掀开帘子请人转交给今天船上的乘客——“就说是弗雷德·亨特医生开的方子”——,米哈伊尔惊奇地发现自己饿了。
阿诺德恬不知耻地笑道:“没想到那么漂亮的肚子也会叫饿,殿下。”
米哈伊尔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服侍他洗澡的人数不胜数,虽然要较真他也能说出具体数字 ,但,没有任何人的赞美会和阿诺德的一样叫他坐立难安。阿诺德穿着新的黑衣和尖头皮鞋,又高又瘦像个传统的恶魔,身上却弥漫着和他一样的圣水池旁桂树的气息,一双碧绿的眼睛在镜片后边傲慢地巡视。
他不饿了。在波托西森林和草原上时的那种难耐的炎热又涌了上来,连脚底心都发烫。
熔岩岛的大路由石板铺成,宽敞平稳,看得出来至少国王和教会是富有的。马车从港口到王都要跑一整天,宰相坐在前面的马车里,竟然一副准备日夜兼程赶去见国王的样子,叫米哈伊尔警觉不已,不知道他们这么赶时间做什么。但是水果和糕点味道不错;阿诺德恹恹地说了一句没下毒放心吃,就舒服地往刺绣软垫上靠。
按说,米哈伊尔这样的圣徒应该习惯于万人膜拜,更习惯于祈祷室的沉默。但他偏偏就觉得车厢里的沉默叫他很不舒服,好像阿诺德在对面一动不动是死了一样,毕竟吸血鬼不需要呼吸。好吧,米哈伊尔心想,我担心他就这样死掉,他看起来实在太虚弱了,又干瘦又苍白。
傍晚时分,队伍在一处城镇修整补给,换了马匹和一部分士兵,米哈伊尔得到了一份丰盛的晚餐。这个国家简直像是依靠预言家运行的,他们赶到的时候,当地教堂正好将热乎的晚餐送出城来。
阿诺德趁米哈伊尔下车打探消息、顺道用餐的时候,偷走了对面的靠枕,垫在自己身下、背后,还多出一个长枕可以捂住脸和耳朵。米哈伊尔看得出来他很难受,实际上也不想睡,便决定找点话头,指了指水快烧干的陶瓷香薰灯,问:
“这些精油混合,有什么效果?”
阿诺德闷闷地回答:“助消化。”
米哈伊尔总算知道为什么下午的时候自己那么饿了。他心存疑惑,毕竟精油不可能对他产生如此深的影响;但也没表达质疑,问道:“您都没吃什么吧?呃,这里有鲜花,我想——”
“是啊。”阿诺德兴趣缺缺,亨特少爷的包袱一早丢了,踢掉鞋子把腿缩在了垫子上,还在身后垫了几只靠垫,“不然呢?没胃口。我从没遭过这个罪!哪怕教会也不会同时把这么多恶心的血往我嘴里灌。幸好没坐‘天主垂怜’号,不然在船上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