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的雁白鸣再次展现了自己出色的职业素养,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掀开架子上的盖布,指着上面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道:“带回来的我都拼好了,只是有的地方被摔成肉酱,有的残渣肯定还被遗漏在原地,只能是这样了。”
度蓝桦自认职业生涯中见过无数可怖的尸体,但眼前这三具绝对名列前茅:所有部位几乎全部扭曲变形、血肉模糊,断裂的骨茬和内脏组织暴露无遗,如果不仔细看,简直就不像是人。
“能看出真正死因吗?”
“内脏就不用说啦,大部分都破裂。”
雁白鸣指着汪河的尸体道:“颈骨骨折,肋骨刺穿心脏,”又指着苏梅,“颅骨骨折,你看她脑袋都瘪了一大块,脑浆子和外面的雪水、泥浆混成一大滩。
那个车夫嘛,他最惨了,因为坐在马车外面,直接被甩飞了,身体被割成三段,全身都烂了,到现在还有一只手和两根肋骨没找回来……”
自从有了骨架模型之后,他就学习了现代医学中的骨骼命名术语,再跟度蓝桦交流时就更顺畅了。
“也就是说,三人坠崖后当场死亡?”
度蓝桦再次向他确认道。
“对。”
度蓝桦点了点头,想起至今还没消息的兽医,忽然问道:“雁白鸣,你验过马吗?”
陪同督考官巡视完考场,又用过午饭,顺便稍稍交换了朝堂信息后,肖明成稍事休息,便又拔腿去了潘掌柜家中。
行走在潘家院中,阿武不由低声道:“大人,这潘家当真讲究得很呐。”
好大的院落,其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应有尽有,九曲十八回的连廊之外又栽种许多遒劲的老梅,当真处处是景,比衙门气派了不止一星半点。
肖明成轻笑道:“能与汪河多年交锋而不落败的,自然有些本事。”
虽说士农工商阶级分明,但有得必有失,他还不至于看见个发家致富的商人就眼红心热。
见知县大人亲自驾临,潘掌柜不喜反忧,但是被问到汪河的事情时也没有避讳,咬牙切齿道:“不怕大人笑话,当年的混账真是把草民坑苦了,得知他死后草民真是高兴的恨不得放鞭!老天有眼呐!”
阿武顺嘴问了句,“那你放了吗?”
潘掌柜面皮一抽,“……没。”
汪河虽然死了,但他爹娘还在啊,死者为大,人家大过年的遭遇老年丧子、彻底绝后已经够倒霉了,要是他真跑出去放鞭……过过嘴瘾也就罢了,再缺心眼儿也不能干那事儿啊。
“肖大人请用茶。”
潘掌柜生硬地转移话题,挤出几丝殷勤的笑。
他叫人上了好茶,香气扑鼻,不用喝就知道定然是名种。
读书人大多好茶,肖明成也不例外,但是他却没有动,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潘掌柜说的被坑苦了,可是当年风寒盛行时,你二人联合抬价之事?”
潘掌柜笑容一僵,忙解释说:“大人,草民是真的冤枉,当时草民刚从外地回来,中间一走好几个月,根本不知道城中那么多人染了风寒,所以才被他巧言蛊惑。
不过草民了解到实情之后,马上就改了呀!”
“你不知道实情?”
肖明成忽然笑了,但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若说刚回城时不知道还有情可原,但据本官了解,你所谓的悔改,是在回程之后二十天才做的,期间有无数百姓上门求告,又有商会的会长和骨干登门拜访协商,你还不知道?
是聋了,还是瞎了,嗯?”
潘掌柜没想到他连这么多年前的细节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一张胖脸刷的就白了,冷汗涔涔而下。
他本能的想去喝茶,却发现手抖的厉害,茶杯和茶托底部不断碰撞,咔嚓嚓响成一片。
肖明成也不催,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
潘掌柜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软软滑跪到地上,只觉空气都凝固了,“大人,大人饶命,草民知错了,草民刚才没有说实话,但后来草民也是真的害怕了,所以不顾和他撕破脸,把那些药物都按成本价卖出去了!草民忙活了大半年,刨去人工和路费一文钱没赚呐!也算功过相抵了吧?”
他本来也不想撒谎的,可谁知道旺河突然死了,一开始他确实非常高兴没错,但后来却越想越不对:汪河死的不明不白,那平时跟他最不对付的自己岂不就成了嫌疑最大的?
万一这官儿查不出什么来,非要抓个替罪羊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呀!
“汪河确实有错,你却也不是什么好货,打量如今死无对证就要信口胡说吗?”
肖明成喝道。
几个交锋下来,潘掌柜已经再也没有挣扎的勇气,乖得跟什么似的,“草民有罪,草民知错。”
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肖明成才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汪河是什么时候?
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有无人证?”
连番惊吓之后,潘掌柜胖胖的身体都萎缩了,老实道:“是年前的腊月二十七,在李家银楼,我们俩遇上了,忘了怎么开始的,反正他诅咒我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三年之内喝西北风;我就回敬他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眼儿……证人的话,半条街应该都听见了。”
也不怪他害怕,整个平山县的人都知道他们俩新仇加旧怨,相见分外眼红,偏汪河出事前两人还干了一仗,如今汪河死了,他简直就是头号嫌疑人人选。
“大年初一呢?”
最后见过汪河的神秘人便是初一早上出现在白云寺的。
潘掌柜搓了搓手,到这会儿还不忘踩汪河一脚,“草民这一大家子有儿有女的,两边父母还都健在,自然是忙着三代同堂,其乐融融。
因初三开始就要四处走亲访友了,大人,草民一年到头应酬不停,也就那两天能清闲一回,守完岁之后就打发老婆孩子前头玩,初一初二基本上都是自己在房中睡觉。
啊,偶尔也在院中散步,家中上下百十口主仆都可以作证。”
抛开对汪河无处不在的敌意之外,潘掌柜应答自如,神态自若,看不出任何心虚,不过有一点:他口中的人证全是潘家人!
潘家上下主仆一百多口人全都仰潘掌柜的鼻息过活,别说替他作证,就算为他杀人又有何不可?
“你的人自然都向着你,”肖明成凉凉道:“还有其他人吗?”
“这?”
潘掌柜急得脸都红了,“这大过年的,谁没事儿跑别人家去?
大人,您这实在是难为草民啊!”
“并非本官难为你,而是你难为你自己,”肖明成不紧不慢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头号嫌疑犯,若无切实铁证,本官也不好为你说话。”
潘掌柜整个人都凉了,向后跌坐在地,一张胖脸上满是冷汗,两眼发直道:“等等,大人等等,容草民再想想,再想想……啊有了有了!”
他激动地喊道:“妓,草民曾招过妓!”
阿武:“……噗”
短暂的沉默后,肖明成善意提醒道:“潘掌柜不必如此大声宣扬。”
口口声声“一年到头难得清闲,那两日都在房内睡觉”,合着不是自己睡啊。
回过神来的潘掌柜面上紫红一片,好像只要轻轻一戳就能喷出血来,他讪讪道:“草民的婆娘极厉害,不能容人,草民也是没法子,就偷偷命心腹找了天香楼的歌姬文惠,悄悄从后门溜进来……”
因此事做的极其隐秘,无人发觉,他潜意识里当根本没做过,结果现在二十天过去了,骗得他自己都差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