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清醒的时间并不长,没说几句话又睡着了。
室内陷入寂静,两个公孙谌都不说话。
慢慢的,有什么东西忍耐不住,在死寂中发出一点点声响。
“他没事。”
两道冰冷如刀的视线挖在魔兽身上,让它心里真真叫屈,卑微地说道:“他还保留着神智,没有任何威压,身体没有异常,意识海很安静。”
作为一只刚与颜如玉亲密接触过的魔兽,它对颜如玉的情况如数家珍。
让它畏惧恐怖的气息在回来的时候就消失了,它命苦,被吓得哇哇乱叫后,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身体待着,就直接被阴森的黑大佬拽着尾巴拖了出来,无数冰气化剑横在躯体上,将它的所有死穴都钉住,逃脱不得。它早就被颜如玉吓破胆,再加上漆黑公孙谌去了它半条命,如今它也只能如爬虫般趴在地上嘤嘤嘤。
那还不如面对颜如玉呢……虽然那位差点也泯灭了它,可是他好说话啊!
素白公孙谌语气薄凉,幽冷地说道:“既然你误入了灵气风暴,身体丢失在过去……那又是怎么在那里与他相见的?”
他的声音虽冷,却是带着笑。
那笑意轻轻,仿若刮骨。
魔兽嗫嚅:“这不可能,这本来不可能……一月前,我逃离了南华大陆,趁着海势越过阻拦抵达了此处,在将将要融入仙城时,被他们重新追上了。着急之下,偏有灵气风暴诞生,我误入了灵气风暴,自己悄悄暂居幻境里……然后,你们来的那一日,我突然感应不到我的身体了。”
每夜的大型幻境里,偏有素白公孙谌的幻境引起了魔兽的感应,再花费功夫去确定,魔兽便认为,他的身体遗失在了过去。
好在作为媒介的灵气风暴还在。
一道白莲砸在魔兽的硬皮上,疼得它嗷了几声。
素白公孙谌骤然翻脸,阴测测地说道:“将那蛊惑都收回去,再有,我就活着将你片肉喂给外面倒挂的那群魔修。”
魔兽,哦,其实它是有名字的,在漆黑公孙谌逐个逐个杀了满城藏着的魔修后,终于有魔修忍不住供了出来,它的名字叫梦兽。
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梦兽的实体却丑陋不堪。
它瑟缩在地上,缩小到只有胳膊大小,丑陋的皮肉上满是瘤子,挤满了坚硬的癞皮。这样丑恶的存在,盯久了却会猛然发现在眼中这玩意居然变成了自己最喜欢或者最想要的东西……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能力。
梦兽改不了,只能怯怯地将自己变幻做之前颜如玉说的那种叫鲸鱼的生物。
这上天入地它还从未看过这么奇怪的生灵……圆不溜秋的大脑袋和身体,再配上短短的鱼鳍,真是不懂,那嘴巴的牙齿倒是锋利,可能顶什么用呢?
在深海一个照面就给其他的妖兽给吞了。
梦兽变作小鲸鱼后,勉强能入眼了。
见两尊煞神不说话,便苦哈哈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梦兽回归身体,是好事,也是坏事。
它的意识魂魄在外随时都可以跑路,只要有生灵活着能够构筑幻境,它就能继续存活。但是带着身体就不方便了,不过抗造倒是真的。
等它说完后,漆黑公孙谌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颜如玉,方才随手布下的小法术让他压根不受这对话干扰,睡得正是香甜。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没有血色。
漆黑公孙谌:“不是过去,却在过去。你有什么想说的?”
两个公孙谌难得能平和对话。
素白公孙谌手里把玩着一朵跳动的焰火,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我的过去。”
蓝叶舟的年岁看起来微妙有点不同,牡华天宗也是。
但是……
黑与白对视一眼。
梦兽浑然不知它的话透露出多大的危险。
它自述那是一条不该存在的时间河流,只是在某个瞬间被意外重新打开……可在素白公孙谌的过往,那些事情基本上完全相同。
颜如玉被献祭,蓝岚骗取了灵根,公孙谌埋在不知山处,灵池为其重塑灵基……
素白公孙谌冷笑了一声,阴鸷的眼神看向昏睡的颜如玉。
“他怎么不将那些人全都恁死?”
这是个出乎梦兽意料外的展开,这……
它小小声地说道:“那时候的‘他’是不同寻常的,是有现在的他过去,才勉强维持了足够的人性。如果没有这个因素的话……”
那“他”只会更纯粹,更淡漠,压根不会关注世间的一切。
“错了。”
漆黑公孙谌慢吞吞地说。
此事可以说与他无关,因为他已经避开了那会发生的时间。可更是因为旁观者清,所以他看得明白。
“如果按照疯子所说,除了少许不同,一应事情的变化都是相似的。那条线发生的事情,在疯子身上也必然发生了。”
漆黑公孙谌冰凉的语气让梦兽小鲸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那不应该……”
它喃喃自语。
如果……如果“他”带来的威压,真的与那东西相同,那已经溶于天地间的“他”怎么可能还拥有着人性!
素白公孙谌古怪地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
他拖长着嗓音,幽凉地说道:“如果当年不知山处只有我的话……那又是谁能操控灵髓,剥离驳杂的灵根?”
毕竟牡华天宗将灵髓弄出来时,可从未想过将它们再分开过。
他们也没有这能力。
“那便是下一个问题了,”漆黑公孙谌清冷地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小鲸鱼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皮紧了。
…
颜如玉好困。
他困得懵逼,感觉连意识都发僵,泡在了软绵的水里。
香甜的味道让他身体的某一部分非常快乐,他甚至满足于此,不愿意睁开眼。直到那味道渐渐退去,冰凉与炙热循环往复,最后覆盖住身体的便剩下令人舒适的温暖。
他不再忍受,挣扎着从梦里醒来。
说是梦,其实颜如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感觉那应该是个美好的梦境。毕竟他在梦里好像吃到了非常美味的东西,等他勉强睁开眼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味那味道。
他半睡半醒地翻了个身,觉得背部有点硌得慌。
颜如玉受不住坐了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睁开就软着声说道:“蓝,不要拽着我的袖子。”
这袖口沉甸甸的一坨,嚯,让人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有小鲛人喜欢大半夜爬他的床睡觉。
“您叫错人了,我不是蓝。”
这声音可熟悉了,颜如玉睁开眼,藏在他袖口的不是小鲛人,而是一尾鲸鱼。
颜如玉沉默了半晌,“这里是哪里?”
他且闻着,人已经开始打量周围的地方,只是越看越熟悉。
梦兽讪讪地说道:“不知山处。”
熟,可真熟。
能不熟悉吗?
他刚刚还从中遭受了一回痛苦的磨难,只是意识有些朦胧,记不清楚全部的事情。但唯独有一点,他记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公孙谌。
颜如玉按住眉心。
而他自己在那一刻……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变作了……变作了另外一种奇怪的意识?
那一刻,他仿佛能够掌控世间之一切。
他坐在干涸的池子里沉默了半晌,回想起睡梦里香甜的味道,吓得立刻爬起来,“这里……全都是被我吸干了?”
他现在有空去回想之前在“另一条时间线”做了什么。
他好像将几十个人的灵根都抽出来了……再看着这光滑得要命,就连水声啪嗒都不再有的池子,颜如玉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小鲸鱼奇怪地说道:“您为何受惊?它们可是高兴得很。”
颜如玉苦着脸,捂着肚子在池底来回走动,“谁会高兴?谁会乐意自己的灵根被剥夺?那可是要命的。”
小鲸鱼:“那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颜如玉觉得这尾鲸鱼的话另有深意,只是此刻他先压下心里的奇怪不说,“我们怎么回了牡华天宗?”严格来说,他们刚刚离开牡华天宗不久,这转身又回来,总让颜如玉蓦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很快,小鲸鱼就帮着颜如玉证明了他的预感。
“公孙谌不想忍。”
颜如玉沉默。
“……哪个公孙谌?”
小鲸鱼笑嘻嘻地说道:“您觉得呢?”
哪里来的哪个公孙谌?
从头到尾不都是只有那一个吗?
自然是黑与白皆不想容忍。
小鲸鱼语气幽幽。
“您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白的公孙谌在揭开镇压后,黑的公孙谌也会得到相关的记忆呢?您有没有想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闭环……而连接点,就在您身上。”
颜如玉已经走到了池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他很平静。
“鲸鱼,你来自南华哪里?入梦来?”
小鲸鱼轻声道:“我诞生于南华入梦来的苍树之下。”
是化外之物孕育出的第一颗种子。
…
颜如玉一步步走出了通道。
在他穿越界限的瞬间,他眼前恍惚再现了之前公孙谌的影子,只是很快被他甩开,注意到了两者的不同。现在的不知山处是被彻底毁掉后的冰天雪地,他赤.裸着脚站在雪中,却没有感觉到半点冰寒。
这对于他之前的身体,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颜如玉掐了自己一下,轻微的疼痛让他放了心。
至少还是个人。
他道:“你身体怎么样?”
小鲸鱼僵住,原本是不错,但是被漆黑公孙谌削掉了一小半,被素白公孙谌又烧掉一点,那败家的还压根不打算去回收,直接全便宜了海底那群怪物。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