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棱在半空的胳膊灵活地上下舞动,然后心满意足地摸着公孙谌的脸,惨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血色。
啪嗒——
一滴灵髓砸在公孙谌的眼皮上。
眼皮微微颤动了下。
那条胳膊立刻做贼心虚地收了回去。
公孙谌慢慢睁开了眼,恢复了漆黑的眸子扫了眼周围,重新垂下眼,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赤.裸光滑的背脊毫无伤口,从前硕大的豁口彻底愈合。在经脉内流动的灵气炙热滚烫,再不是先前的冰冷。
一步一个血印,公孙谌走出了颜如玉的视野。
可他还是能看见。
他看见公孙谌正摇晃着往外走,看见通道入口的几十人正蓄势待发,他们听到了内里的脚步声。那鲜活扑通的心跳仿佛就在颜如玉的耳边响起,遍布他眼前的,正是无数流动的色彩。
红的,是火系;蓝的,是水系;紫色,是变异雷系;青绿,是木系……
不同灵根,在颜如玉的眼中就是不同的色彩。
那些色彩,闻起来,很香。
颜如玉贪婪地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魔兽。
但是不能遇上。
颜如玉想,现在的公孙谌,很柔弱。
他心里充满了诡异的怜爱,就像是在居高临下看着世间万万物一般,这奇怪的割裂感让颜如玉忍不住晃了晃头,“回……”
他嘶哑地开口。
回来!
他在叫什么回来呢?
公孙谌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冰冷的眼眸凝视着几步开外的地方。那骤然响起的惨叫声如此清晰,仿佛是为了他而奏鸣的曲调。
他顺利走出通道,走在了血泊之中。
几十具尸体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充斥着眼前,所有人都是一息毙命。
而且……
公孙谌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
全部都失去了灵根。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回望着他来时的通道。
颜如玉满足地抓了抓魔兽。
他将色彩都收了回来,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也全部消失了。
“嗷!”
一道尖锐的嗓音横空出世,“你别再抓我了,你怎么还不来,等下,这时间……”
不对!
小鲸鱼战战兢兢地探出个脑袋,对上了那诡异的存在。
它颤抖着匍匐了下来,伪装的假象彻底崩塌,溢散出无数扭曲的人脸,世间最恐怖、最恶心、最丑陋的东西凝聚在一处,便是望之生厌的集合体。
这是它最根本的存在。
但哪怕是如此恶心的它,在看到这一刻的颜如玉时,都恨不得将自己塞回去。
这时间不对!
这时间线当然不对!
遇上灵气风暴,有一定的机会回到过去和回来,他想做的,就是将颜如玉送回到过去,同时将它的身体带回来。
重点在于“过去”!
可眼下这里,压根不是过去!这是已经消弭在历史长河中,本不该存在的另一条时间线!
历史长河滚滚向前,每一次朝前流动,都会将席卷吞没所有“当下”的时间线,只留下唯一的主干。既然“现在”的颜如玉没有经历过献祭,“现在”的公孙谌没有失去灵根,那已经统一的“过去”,就不会再有另一条时间线存在了。
可为什么……
它颤抖着,畏惧着,扭曲诡异的异物窸窸窣窣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尖啸。
它恐惧着眼前的存在。
只要他心念一动,霎时间就能将它灰飞烟灭。
世间万物都不会有任何阻拦。
它们怜悯,它们乖巧,它们不会拒绝他的任何想法。
就连魔兽在害怕的同时,却也止不住心里为止奉献一切的疯狂念头。
究竟是哪个疯子,解放了眼前的存在?
锵——
奇怪的剑锋鸣叫声,将颜如玉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他下意识要往前走。
小鲸鱼,或者魔兽却急匆匆地叫住了他,“您,您如果不尽快回去的话,这过于紧密的联系,或许会对真正的现世造成巨大的影响。”
颜如玉偏头看它。
懵懂的眼里是无视一切的漠然。
魔兽嘴里苦涩,却不想让自己真的在这里搭上命,他为幻境而生,因幻觉而活。在幻境里体会过太多的悲欢喜乐,尤其是之前它也曾经亲眼看过颜如玉度过的幻境,便立刻换了一个口吻,急切地说道:“您,公孙谌还在等着您不是吗?而且,因为您再继续插手影响这条不存在的支流,这个未来的可能,这个公孙谌,有可能会消失……那您要是不回去,岂不是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魔兽说得颠三倒四,颜如玉也听得茫然。
但他的的确确听懂了“公孙谌”和“等着”。
颜如玉想了想,将那庞大的魔兽身体交给了它,空灵的嗓音透着不舍,“回,回去……”
他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重新有了人形。
…
公孙谌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烧成火海的牡华天宗,蓝叶舟的暴怒,颜辉的嚎叫,那惨厉的痛苦都远远无法满足他心里翻滚的恶意。
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慢慢抵住他的额头。
没有灭世白莲。
但是,他在意识海里发现了一缕安睡的纯白。
这纯白是如此奇怪,如此格格不入,一下子就将公孙谌沉浸在血海中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是他的过去。
也不完全是他的过去。
他感觉到了奇怪的疏离和扭曲感,像是隔了一层面纱在观摩着世间。
可这很像。
太像了。
仿佛过去的某个瞬间,他真真切切在这里感觉到了颜如玉的气息。
在这片已经殉了他的天地间。
公孙谌漠然看着已经搅和得乱七八糟的牡华天宗,却再无忍耐的想法。
他转身踏入不知山处。
那满山遍野的绿色逐渐褪.去,仿佛在失去了某个存在后,这条不该存在的时间线岌岌可危,开始逐渐崩塌,在崩塌的同时,又不断与现世该有的模样相融。不知山处一时满是绿意,一时充满冰霜,那无法稳定的形态,扭曲出了等待许久的灵气风暴。
那刚刚恢复的灵根竭力焚烧着目光所及,火海不断蔓延,吞噬掉所有相融的诡异之处。
毫不在乎灵气的公孙谌大笑着踏入灵气风暴,将那世间最恐怖之物视若无物,仿佛那只是把玩在手中的玩具。
他的身影消失在灵气风暴里。
所有维持着“异变”的存在都彻底消失,这条不存在的时间线顷刻崩塌,无形无边的伟岸长河拍出了少许浪花,一下子吞没所有的异数。
…
颜如玉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沉睡在深海里,身体的每一处都是软绵绵的,甚至偶尔一瞬间,他奇怪于自己为什么会有四肢,他不是应该……
他应该什么?
那诡异的感觉让他连觉都睡不好。
胳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他,虽然力道很小,但是很痒,也有尖刺的痛,让颜如玉的意识一下子好像回到了身体,猛地睁开了眼。
眩晕的痛苦让他不断干呕,就像是整个意识被强行塞进了不合适的容器,难受得他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人将他温柔抱了起来,不管那脏污,用湿热的帕子清理他的脸。
手帕离开,大手一下下拍着颜如玉的后背,将他一点点从那诡异的感觉引导出来,熟悉的嗓音透着温和与担忧,“如玉,如玉……”
他一声一声地叫着颜如玉的名字,没有回答也不要紧,只是温柔地呼唤着。
直到某时某刻,颜如玉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十七哥?”
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黑大佬应了一声,轻声说道:“回来了?”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颜如玉怔然了片刻,许久后才慢慢地点头,“回来了。”
这一瞬,他也捉摸不透那究竟是周庄梦蝶,还是真实存在,仿佛经历过了一场极其漫长的路程,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险些迷失在了他乡,再也无法回来的恐惧感捕捉着他,让颜如玉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公孙谌,分明手指虚软,却死命抓着他的胳膊。
不知看了多久的白大佬冷冷地说道:“抱够了没有?”
颜如玉猛地抬头,脱口而出的话里满是惊喜,“莲容!你没事!”
若非公孙谌清楚那一刻脆弱到极致的颜如玉不是他能触碰的,他何以眼睁睁看着年轻的自己去安抚颜如玉。他倒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脾性,这这时候容易唤不回颜如玉的神智。
但让他坦然接受,却也完全不可能。
他语气恶劣地嘲弄,“总不会像你那般,去救人,却连人都没有带回来。”
颜如玉刚醒,那思绪还未整理清楚,茫然了片刻,才想起来他好像……将那魔兽的身体带回来了,但是……但是白大佬呢?
看着颜如玉煞白的脸色,黑大佬冷漠看了眼素白公孙谌,抬手将小花精和小鲛人都塞进他的怀里,“别想太多,事情已经解决了。”
颜如玉:“什么解决了?”
黑大佬:“灵气风暴消失了,魔兽的存在也消失了。爆发的火山被御兽门都平息了。”
颜如玉有些恍惚,他这是睡了多久?
怎么醒来就改天换地了?
黑大佬的手指摩挲着颜如玉的耳根,温和地说道:“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颜如玉:“……怨不得我手脚发软。”
他抱着两小只下意识去看白大佬,又看了几眼,最后忍不住说道:“你的灵根……”
他顿了顿。
下意识喃喃道:“不会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