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跟着感叹:“还不少呢。我都有点——”“羡慕”这个词在九叔的目光和黑脸下咽了下去。
林莱却不怕的,她正要问有多少,九叔就迁怒起来她来:“你那是什么样子!”他转而说,“我这都是收的什么徒弟,现有文才兼职哭丧,前有你哭着闹着去吃人家的喜宴,关键是我们都不认识那家人。”
林莱:“啊?我?”
九叔:“不是你还是谁。”
林莱眨眨眼,“没有吧。”
九叔臭着脸说道:“我还平白随出去一块大洋,你忘了?”
林莱看他还想说更多当时的细节,就连忙说:“我想起来了!”她还转移话题说:“爹,你不在这几天,我有挣了一块钱噢!”
九叔:“嗯?”
见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林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怎么说呢,她之前羞耻心没有跟着上线时,真的是个社牛啊。像九叔说的这件事,就是他们父女去眉县给人家看风水,回来的路上路过南梅镇,当时有一家大户人家正在办喜事。
林宝莱立刻眼睛一亮,跑去人家家里蹭蹭喜气,顺便吃吃喜宴。
她是个小小孩子,没什么问题,跟在她身后的九叔就尴了个大尬。
负责收礼金的人,默默地看着他。
九叔要是脸皮厚一点,他随便说点吉祥话,再意思意思给点礼金,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他当时死要面子,竟然掏出了一个大洋,这才若无其事地进了门。
所幸喜宴足够丰盛,他们父女也算是吃回了本。
可是现在林莱自己想起来,她也迎来了迟来的尴尬。
所以说啊,往事不要再提!
还是看他们师徒几人这短时间的收入吧,林莱这边且不说,九叔他们这次去帮人家治丧,一去就是十天,辛劳不必多提,那主家也没有吝啬薪酬,最终给了他们师徒三人十元,文才那边呢,他额外得到了两元,只是当时的哭丧人头儿顺手抽了成,到文才这儿只剩下了一个大洋并六十个铜子儿。如今这钱都在九叔手中,九叔毫不客气地拿走了那块大洋,剩下的六十个铜子儿,九叔又在文才的眼巴巴下拿走了二十个。
即便如此,也剩下了四十个。
文才抱着这四十个铜子儿,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秋生见状就在旁边喊道:“文才请客!”
文才傻乐着说:“请请。”
九叔摇了摇头:“我看这傻小子也存不住钱,不如我帮着收着?”
他话音未落,文才就守着钱跑走了,秋生迟疑了下,也跟着跑了。
九叔:“。”
九叔脸上挂不住,他看向自己的小棉袄。
林莱偏偏头,就是不说话。
九叔:“。”
九叔一甩袖子,进屋了。
林莱当然没想着要把她得到的那一块儿大洋上交,那是蔗姑分给她的,而且还是她先发现的“商机”。不过林莱稍后想了想,那次喜宴的事她让她爹狠狠尴尬了,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于是她就端了碗她先前从街上买来的绿豆糖水,送去给九叔。
“爹,您喝。”
九叔不说话。
林莱又上前给他锤肩膀,“爹,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哈。我还没跟你说的吧,这次我和蔗姑我们俩搞定了个山魈,人家事主都说我是名师出高徒呢。”
九叔的心情这才阴转晴了,他喝了几口绿豆糖水,还仔细问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听她还一笔画成了隐身符,还挺自豪的。
林莱瞧见了,心说:搞定。
秋生和文才他们俩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大包小包地回来。
文才这家伙好歹没忘记给九叔带吃的,九叔见状才没说什么了。
林莱自然也有份。
她瞧着手中的烧烤,有点茫然,它闻起来是很香,可看着不像是烤鸽之类的烧烤啊。
林莱就问:“这什么啊?”
文才那份他回来的路上就吃了一小半了,现在他吃了一口后回答道:“就田——”他没说完,就被秋生肘了下。
秋生打哈哈说道:“家鹿!烤家鹿!”
他说完还自认为隐晦地盯着她,等着她下嘴。
林莱:“。”
林莱又看了眼这所谓的烤家鹿,想到了什么,顿时神色复杂地说:“是田鼠,是不是?”
文才点点头:“一只要四个铜子儿,三只十个铜子儿。又便宜又好吃,好多人都在排队买呢。”
秋生想插嘴都没找到机会。
林莱白了他一眼,很干脆地咬了一口这烤家鹿,就当是除四害了。
稍后,林莱还了解了下,到他们西蕉镇卖这烤田鼠的是个人称老茂的捕鼠人。他是每逢田鼠泛滥时,就会被人家请去捕鼠,他自有一套捕鼠的法子,简单来说,是用来请田鼠入瓮的“鼠饭”,让田鼠欲罢不能,它们就那么排着队去抢这“鼠饭”,最后都成了老茂的鼠货。他转头就会将这些“家鹿”,制作成烤家鹿到处兜售,别说味道正经不赖,价格还便宜,因此很多人争先去购买。这老茂呢,为此就能两头赚钱了。
林莱对这种食物呢,并没多少心理负担。
毕竟现在大环境和她家境如此,就只是她觉得有条件的话,她还是想发一下财,改善下生活条件的。
只是她现在还是个小道童,慢慢来吧。
在林莱看来,他们家现在的这情况还是挺可以的了。
不仅如此,她还有长辈疼爱,像九叔这单赚了些钱后,就照例给她一些钱,让她去找蔗姑去买新衣服和新鞋子。
至于秋生和文才,九叔也管他们,可就没有这么精细了,就带着他们去镇上随便找了店铺买了衣裳和鞋袜。
林莱这次跟着蔗姑去了县城,还去淘换了些东西,像是铜钱还有旧书,她还好运地买到了一支二手钢笔。
除此之外,林莱在那个古玩一条街上,还触发了她在《聊斋志异》世界的一些记忆,她那时候好像还自称过什么林·黄金瞳·莱,似乎她在这行有些独到经验。林莱便想着继续深挖下这部分记忆,看能不能在这个年代捡捡漏什么的。还有就是裂字成符术,林莱觉得这个能力很有用,她要捡起来才是。
除了这些东西外,林莱还零零碎碎地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蔗姑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她买这些是因为什么,林莱就只是笑,被蔗姑咯吱了几下后,她没有屈从,说她就要卖个关子。
蔗姑没有再问下去了,小孩子家家有自己秘密很正常。蔗姑就只是说:“那你饿了没?”
林莱说道:“有点。”
蔗姑便说:“那走吧,我请你吃——”她故意停顿下来,“啊呀呀,我要卖个关子咯。”
林莱:“干妈!”
蔗姑笑嘻嘻地说:“你这次叫干妈也没用。”
林莱不甘示弱:“唉,我就是想叫你妈,你也不够争气啊。”
蔗姑:“…………扎心了!”
林莱:“嘻嘻。”
这次,蔗姑领着她去吃了外国千层糕。
林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就是三明治。
林莱是觉得这外国千层糕很摩登,但分量不太够,而且性价比太低了,她们还不如去买真正的千层糕呢。
蔗姑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们之后就去买了千层糕,还有肉饼。
喝的吗?
汽水。
汽水倒是没那么贵,在眉县这边,三个铜子儿可以买两瓶。
林莱就自掏腰包多买了几瓶,还没忘记给祖师爷带上一瓶,就是她到时候得劳累下,写封告书告诉祖师爷这是舶来品,大家都叫它“荷兰水”(注1)。
林莱之后还在香粉店,给蔗姑买了瓶金花牌洗发水,这个味道很馥郁,能够经久不散,算是最近眉县最时新的发油了,好多年轻女子都在用。
蔗姑一听这个介绍,当即就收下了——她就是货真价实的年轻女子嘛。
林莱点头:“可不是。”
林莱这次买的旧书中,有《封神榜》和《食珍录》,她是打算自己读这些书的同时,再教下文才和秋生认字,尤其是文才。
林莱自己先试读了下,发现她还是别选择《食珍录》这类书籍了,她自己读的时候,都要犯饕餮瘾了,那就别去折磨文才了。等等,她可以拿它吊着文才,让他在点亮厨艺这个技能上越走越远啊。
反正,他们家总要出一个大厨才行。
文才,我看好你哦。
其实也是文才其他方面天赋不太行的缘故,像秋生,他现在腿脚功夫都算是不赖了,可文才根骨不行,学起拳脚功夫来进展很慢,那他总得点亮下其他技能,以有个一技之长啊。
林莱自己呢,她没有什么短板,除了做饭。
尽管如此,林莱还是一日都不松懈,自我敦促着,一日胜过一日。
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进步飞快。
等过了两年,连九叔都放心她独自接单了。当然了,来他们家的委托人,通常都是找九叔的,所以林莱这会儿的单子,大部分都是她师父分给她,让她打先锋的。
就像这一次就是这样,那南梅镇的海老爷最近要嫁女,新郎是隔壁文昌镇一家做粮油生意的程老板他大儿子程飞鹏。
两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大人们都对这门婚事很满意。
只是随着婚期将近,海家出了事端。
待嫁新娘子海棠,她的嫁衣遭女鬼前来抢夺。
对,女鬼。
当时目睹那女鬼的人有好几个,新娘子、新娘子的奶妈、女佣、还有海家雇佣的绣娘。当时大家都吓坏了,唯独新娘子见自己的嫁衣被抢,就鼓起勇气上前争夺,结果嫁衣被她扯下来一块,更多的嫁衣还是被那女鬼抢走了。
这件事给即将到来的喜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海老爷将这件事对外瞒的紧紧的,他接着找到了九叔。
海老爷的话有些隐晦,那就是他想知道那女鬼是不是他那未来女婿惹下来的风流债。要真是如此,这门婚事他就要再好好考虑考虑了。
九叔觉得这个委托中,那作祟的女鬼大概率不是什么恶鬼或是厉鬼,便让它交给了自己的大徒弟,于是林莱便受命前去南梅镇海家。
林莱先是问了遍目击证人们,确认了这件鬼事确实存在。
她又去问海棠海小姐,要来了她抢夺下来的那片嫁衣。
林莱准备拿它,去追踪那个女鬼,准确来说,是那件嫁衣。
林莱对着那块布念咒:
“人有思归意,落叶归根。
物亦难舍本,返本还源。
起!”
这个咒重点在“返本还源”上,而对林莱来说,她现在还处于从常规咒术,到裂字成符的过渡期。主要是在《聊斋志异》世界时,她裂字成符术的凭依还有能和她产生共鸣的那本《金刚经》,可在这个世界,她还没有彻底找到这次的《金刚经》,不过她从中元节施甘露的经历中,和《太乙救苦护身妙经》建立了某种较为玄妙的联系,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和这本书产生共鸣,进而和它配合得当地裂字成符了。
对了,她还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她这个技能在外人面前亮相。
在那之前,她还是先将这单委托解决了吧。
随着林莱念咒又灵应后,那片红嫁衣就动了起来。
它这是朝着那件嫁衣去了,林莱和海小姐他们一颔首,就追着那片嫁衣离开了。
然后,林莱就发现这个咒术的缺陷了。
它在走直线啊!
对林莱来说,就是缺德导航为您服务,前方有山林一片,请直接穿过它。
林莱:无语。
可她没其他办法,只能穿山越岭一般地追着那块布,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那块红布才像是找到了最终目标一般,探探这探探那地钻入了一个地方,林莱紧随其后,等她反应过来,她眼前的场景就陡然一变。
她现在来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中。
林莱并没有急着让这幻象退散,而是继续跟着那块红布,最终来到了一座阁楼。
里面就有一个女鬼,正拿着那件红嫁衣。
她看到林莱,又看了看她的拷鬼棒,顿时脸色一变,然后扯着嗓子喊道:“妈——!”
林莱:“。”
这操作她是没想到的,不过林莱也没在怕的。
然而林莱这次失算了,就在她追着那喊完妈就往外飞的女鬼,到了外面的庭院时,迎面飞来了一个玉如意。
林莱想都不想就迎面击去,没想到她的拷鬼棒在这时候就像是一根普通的棍子,没有起到任何克敌效果,反而让林莱措手不及,被那玉如意敲了额头。
一声闷响。
林莱还只觉得眼冒金星,她强忍着那种震荡感,反手摸出一张雷符,将它射了出去。
“且慢!”有人这么喊道,可是已经晚了。
只听得雷声震耳,再见雷霆万钧。
还伴随着那女鬼的尖叫声,哭嚎声。
等到最后尘埃散去,庭院中塌了一个大坑,可这个庭院竟然还在。
林莱:‘嘁。’
她其实已经察觉到这次她遇到的鬼,不是一般的鬼了。
否则她的拷鬼棒怎么突然失灵一样,该当是对方虽是鬼,却修了正道。
林莱推测的不差,她这次遇到的鬼可称为鬼仙,还是一对夫妇。
这对夫妇呢,则是那名女鬼的爹妈。
仍玉如意砸得林莱眼冒金星的,乃是“妈”,柳夫人。
她的女儿却是一般鬼,闺名乃为瑶君。
喊“且慢”的,就是这家的男主人,柳伏霞。
他如今脸色讪讪,说到底此事还是他们家理亏,所以他就先给这灵气逼人的道童道了歉。
他夫人则在安抚被雷符吓到的女儿,之后说话时,也有些“瑶君还是个孩子,她不是故意的”的意思。
林莱:“。”
林莱看他们夫妻的装束,是清朝鬼,而且还非是晚清,那他们家姑娘怎么可能还是个孩子啊。他们夫妻要不要这么溺爱她啊?
林莱这么想着,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肿了个包。
林莱就似笑非笑地说:“柳姑娘确实有些小孩儿心性,不然也不会去抢人家新娘子的嫁衣。也是,我观柳姑娘仍是少女发型,看来没死时仍旧待字闺中。理解,我能理解。”
林莱这番话一出,那柳瑶君哭声一滞,紧接着就哭得更大声了。
柳夫人不是很高兴地看了林莱一眼,就去哄她的姑娘了。
柳老爷也有些唏嘘,他想要说什么,就被柳夫人瞪了一眼,他顿时不敢动作了。
林莱抿了抿嘴,她说的太扎心了?
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她是“自卫反击”。
一时间,林莱倒没再说什么,光顾着听柳瑶君哭诉了。
说是哭诉,其实就像是小孩子闹着要糖果吃,偏偏她家大人对她有求必应,就连柳瑶君说什么“我就要嫁给张琼华”,她妈也是“好好好”。
林莱:“。”
等等!
张琼华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呢?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蔗姑喜欢的那个文武生她最受欢迎的角色,就是《西厢待月》里的男主角张琼华。
应该是同声吧。
可林莱再看柳老爷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就觉得她可能没想多,又或者说那“张琼华”并非鬼,而是个活人,所以柳老爷才这么欲言又止。
林莱觉得她有必要和这位老先生聊聊了。
林莱再次猜对了,这柳瑶君飘荡出去看戏时,看上了那戏台上的张琼华,芳心大动后,非要嫁给人家。
她还嫌弃自己陪葬品中的嫁衣太旧了,就出去给自己抢了套新的。
林莱听完这段陈情,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尤其是内厅里,柳夫人还在溺爱柳瑶君。
林莱看了眼柳老爷,他这是内帷不修啊。
柳老爷也很不好意:“老夫惭愧啊。”
林莱心说:你别光惭愧啊,你好好管管你妻女。
现在的情况是林莱在武力上硬刚不过对方,关键是他们夫妻溺爱女儿归溺爱女儿,又是有功德在身的。不管他们夫妻是生前得来,还是死后修来,在他们还没有做出什么恶行前,林莱如果非要攻击他们,那她就是在做坏人。可是林莱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瑶君,在她父母的纵容下去和活人结亲啊,还是个角色。
这把林莱给憋屈坏了。
她憋着气离开了这柳府,记下了这里的地址后,就往家走去。
哼,谁还没有老的。
她要回去让她师父出山。
结果,九叔一听她说的柳氏夫妇,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那柳大人本是嘉庆年间的嘉吏,又治水有功,自是功德在身。本来他死后,地府还有意让他出任这梅州府城隍,不过被柳大人给婉拒了。”
林莱面无表情地说:“内帷不修么。”
九叔沉默了片刻,“人鬼殊途,这亲事自是不能成的。”
林莱点点头。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爹,您看看啊,我额头被那护短的柳夫人给砸了个大包。您说这该怎么办吧?”
“护短”这个词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