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半盏茶后,绿漪又问:“说来,我对先生倾慕,也算事出有因。范先生又为何……”停了一下,又道,“若不方便,不说也罢。”
范熠苦笑了一下:“并非有什么不方便,只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何而起。我这二十多年来,因为一些往事,一直心怀怨怼,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公,唯有围棋是一片净土。可是,即便是在这片净土上,也有着这样那样的龌龊。我一向自视甚高,自觉在当世同辈的棋手中,鲜有匹敌之人。然而第一次在净空处见到云直的棋时,心里不免有些震惊,头一回生出了强烈的想要与这位棋手见上一面的念头。
“我与云直初遇的时候,他不知道我是范世暄,我也不知道他是慕云直,他冒着风险执意对我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为我作证。当我知道他就是慕云直之时,心里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我们在扬州下了几局棋,让我感到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快乐。后来,他上京,而我继续走向我的江湖。只是,在分别的那段日子里,我总常常会想起他,他是我从前从未遇到过的赤诚纯粹之人。再后来,我听说了扶桑使团挑战之事,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京师,这个我已经十多年未曾踏足的地方。与其说是对棋局的好奇,其实心底更多的,是我想见到云直,想再与他下棋,下一辈子的棋。
“我其实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能为一世知交,我已十分满足。只是,昨日乍然听到他被赐婚的消息,吆吆心里头一瞬间想的竟是:如果男子可以的话,为何不能是我?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绿漪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生他,不知道吗?”
范熠摇摇头,哂然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云直在围棋上有多敏锐,在感情上就有多迟钝。便是绿漪你对他的爱慕那般明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倘若我不说破,只怕他至今还一无所觉。也不知道那位信王是如何让他开窍的。”
范熠看了看绿漪,眼里有些歉意:“说起来都怪我,你本无心让他知晓,若不是我多嘴说破,你如今也不必为了避嫌,而尽量减少了与云直的相处。”
绿漪淡淡的笑容里有些苦涩:“我倒也不是为了避嫌。先生心中坦荡,待我一如既往,未曾变过,只是我自己心里难过,暂时不便见他。我私心里,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也曾期盼过先生能回应我的心意。倘若不能,可以被明明白白地拒绝也好。只是一直都缺一些勇气,你替我说破了也好。虽然先生拒绝了我的情意,但是他并没有拒绝我这个人,他把我当做朋友,真诚地关怀。他是一个既坚定又温柔的人。能够得到他的真心,他的全心全意,是多么地幸运。只可惜,你我,都不是那个被眷顾的人。”
范熠大笑了两声,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你我这两个失意人。”
绿漪举杯对饮。
范熠叹息一声,三分真心七分玩笑道:“同为天涯失意人,日后若依旧放不下,不如我带你离开这里,权当相互慰藉了。”
绿漪敛了眉眼,垂眸淡淡道:“我心慕于先生,虽然未曾被接受,我亦从未觉得痛苦,因为这是我一人之事。先生之于我,更不仅仅是一个心仪之人。所以,我不需要慰藉,也无人可以替代,那对先生,对我,对这份情意,都是一种亵渎。”
范熠收了笑意,敛眉正色道:“是我失言了。”
绿漪笑笑:“我知范先生只是有口无心,不会放在心上。”
范熠道:“慰藉之言,确是无心。想要带你离开这里,却是真心。”
绿漪眨了眨眼,低头倾身压低了声音,有些得意地道:“我已经快要攒够能离开这里的银子了。”坐正了身子,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