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帘子,这次下车的人只一身白衣,没有什么饰品,只有手腕上戴着一串绿檀佛珠。那个人戴着帷帽,倒是看不见容貌,身量纤纤,还没来得及踏下马车,就被李安拉住手,拦腰抱起。
“王爷,这有失礼数。”协恩王抱着的人轻轻开口,居然是个男子。
“更失礼数的事情,本王六年前便做过,这算什么,何况美人之足,怎可履这俗世之地?”李安贴在白衣男子的耳边轻笑,姿态暧昧,也不顾跟在后面家丁们,竟大有要抱着美人上山拜佛的势头。
衡叔早就带着一众家丁清了上山的路,引着李安上去了。
“那协恩王抱着的是个男子?总不会是那位吧?”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看多半是,协恩王要不是为了那位,怎么会在不毛之地的寒城呆了六年,如今才被招入都。”
“梅家世代武将,一念之差,联合几大武家举兵谋反。大厦倾覆,就连这当初风头初现的少年将军也只能屈居人下了。”
“是那个勤元三十三年科举的探花郎梅韶?”人群中不乏有想上山拜佛求科举顺利的文人,忍不住插嘴。
那文人想起自己在平都求学时,看到那个打马去看放榜的少年,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了,他依旧能回忆起昔年梅家小儿子梅韶的风采,少年意气,神采飞扬,引得街上的百姓都频频回望,那是京城一道亮丽的光。
勤元三十六年,平都的血腥味充斥了好几个月,都中百姓眼看着几大辉煌武家没落,也眼看着那道亮丽的光陨落。之后再有消息,就是梅韶活下来了沦为协恩王的一个姬妾。
寻常人家的女子尚不能忍受沦为床笫之间寻欢作乐的工具,更何况一个飞扬男儿,满身傲骨,在最意气风发的年岁,受此大辱。没有人知道那个少年受到了怎样的磨难,几经折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往昔飞扬少年郎,今朝屈膝做下流。
越山之上,李安抱着梅韶拾级而上。
梅韶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上山选的是一条僻静的路,周围没有什么香客。
“样子做得够了,把我放下吧。难不成还真想抱着我上山去?”
听到怀里人的调笑,李安也不恼,就地把他放下:“都装了六年了,我要是去戏班子,说不定也能谋得一个好前程。”
正是春日和暖之时,山中虽清爽,到了千佛寺的后门,两人也都出了一身薄汗。
后门早有两个小沙弥等着,见他们来,行了个合十礼,引着他们进禅房:“方丈在此等候多时。”
禅房不大,但很是空旷,蒲团上有一个老和尚在打坐,他眉目疏朗,隐隐有仙风道骨。
老和尚面前的案头上放着一壶清茶和几只粗陶杯子,都是一水儿的素色,只有案角的素胚花瓶里插着几只新开的桃花,给这禅房添了一点颜色。
梅韶拿下帷帽,和李安并排跪坐在蒲团上,老和尚才睁开眼,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
“小慈大师。”梅韶和李安朝着老和尚行了佛礼。
“两位施主此番前来,是求仕途还是姻缘?”小慈笑着回礼。
“六年前,我南下之时,昏迷不醒,小慈大师赠予佛珠一串,未能当面道谢,如今北上,特来拜访。”梅韶摘下手腕上的绿檀佛珠,双手奉上。
小慈只是看了一眼,并未拿起:“我与梅施主向来有缘。梅施主幼时,梅家就曾在我寺中求得一双白银细环,这对细环护了施主十几年,也算是功德圆满。”
自梅韶记事起,他的右手腕上就常年带着一双白银细环。
听母亲说,是他幼时太过娇气,沾染些时气就容易生病,梅家人都心焦得很,生怕他养不大。梅韶的姑姑,先帝的已故梅贵妃特意替他从千佛寺里求来一双白银细环,说是能保平安。梅韶常年带着,轻易不离身的。
“如今这双环已不在梅施主的手上,算是为你挡了一灾。如今施主若是肯回头,不用这串佛珠也能保你一世安康。可施主要是执意北上,平都风云诡谲,不是一串小小的佛珠能挡得住的。”
小慈也不打机锋,话说得分明,竟是在劝梅韶不要再前往平都。
禅房内一时沉入寂静。
过了半响,梅韶轻笑一声,重新戴上那串佛珠:“帝王之邀,却之不恭。我不愿窝在寒城老死一生,即便前路凶险,但求一试。”
小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似是知道他会做此决定,也不多留,端起案前的茶杯,遥遥一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