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渊想不出什么头绪,伸出一手,修长的拇指与中指揉了揉太阳穴,掀开侧窗帘子,问道:“昭元寺还有多久到?”
陆九牵着马缰绳,大声答道:“庄主再等等,快了,估计还有半个时辰。”
身后的霍一骑快了一些,正好与陆九齐平。
陆九见身侧多了一个人,又是一刻不说话都觉得浑身难受的性子,随口找霍一闲聊,“燕大侠……你怎么也和我们一样骑马了?庄主不是通常都请你去坐马车的吗?”
霍一:“……”自从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待遇了。
霍一还是想了个比较稳妥合理的说辞,“我为了强身健体。”
虽然听上去并不是特别合理,但是好在陆九没有追问。
另一边,孟扶渊正要将帘子放下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往后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如自己所料出现在视线之中,孟扶渊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百感交集。
孟扶渊叹了一口气,将帘子放下了。
燕元白还在跟着自己。
还在竹林小筑里,孟扶渊即将启程去昭元寺之前,曾经单独找燕元白谈过一次。
孟扶渊自认为品性温和有礼,不愿意把话说绝,但是燕元白并不愚钝,甚至在魂与楼,燕元白在追查线索时所展现出的机敏,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燕元白绝对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我与燕大侠与前往北圻宗之路萍水相逢,甚至有缘,只不过我尚有任务在身,不愿蹉跎燕大侠的时间,今日就与燕大侠分道扬镳,日后江湖漂泊有缘再会。”
这话说的已经不算隐晦,以霍一的聪慧,甚至应该还能听出孟扶渊藏在字句之间的逐客令,但是对面的霍一仿佛浑然不觉。
霍一回道:“庄主不必自责,我愿与庄主一同前行,我并不觉得和庄主在一起的时间是一种蹉跎,过往也是,将来会也是。”
孟扶渊皮笑肉不笑,道:“燕大侠不必如此,也不必勉强自己,照顾我的颜面,才说什么‘并不蹉跎’这种违心的话。”
“我没有说违心的话,这是肺腑之言。庄主何必……”霍一低头,垂眸看着孟扶渊,目光深沉,双眸里面是漆黑一片,“何必曲解我的意思?”
“那你又何必装作听不懂我的意思,我不信你听不懂,那天早上我就同你说清楚了——”孟扶渊连假笑都维持不住了,但是他并不示弱,坦荡地回视霍一,一字一句道,“燕,元,白?”
“我要对庄主负责。”
孟扶渊立刻反驳道:“我说过不用。”
霍一依然固执己见地说:“庄主不必有负担,我只是想对庄主好,并不求庄主回报。庄主若想我做那位子碌公子的替身,我甘之如饴,若庄主分的清楚,对我坦坦荡荡,那我也绝不再冒犯庄主一步。江湖如今动荡不安,形势险峻,庄主多我一个帮手,就更安全一分,想要查赤焰帮一案和除魔大战的因果,也会更得心应手。”
“庄主既然说过自己恐怕无缘与那位子碌公子相见,为何要坚持伶仃漂泊,为何要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为何不留个念想给自己?”
“江湖之中尔虞我诈数不胜数,机关算尽常常有之,庄主既然身处其中,偶尔利用我一次有何不可?庄主利用我的感情,我也心甘情愿被庄主所利用,你来我往的交易,不是很划算吗?”
字字句句都在理,杀人诛心,孟扶渊无法反驳,只是无言,宛如死寂一般的氛围让周遭空气都变得稀薄。
孟扶渊沉默很久,双手攥紧,又无力放开,而后才抬头看一眼燕元白,目光迷离不定,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魔教踪影不定,只知道五年后现世,魔教尚未解决,也不会回无为山庄,不回无为山庄便见不到他,最多写几封信回去。那些尚未吐露的情愫已经没有必要让对方得知了,一个横竖活不了几年的人,一时兴起的一封情意绵绵的红笺小字,只不过是使他也被迫卷入这场很可能就会尸骨无存的暗流汹涌之中,这不是与自己当初将他留在无为山庄的初衷相悖吗?
如果自己将所有的情意都变作永远的秘密,最后随着腐烂的皮肉一样消逝在世间,那又何谈忠贞不渝,又何来坚守与背叛之分呢?江湖尔虞我诈,而自己真的能独善其身,又真的厌弃这些掺杂着利用的相处往来吗?
“你说的对,我为何要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呢?”孟扶渊缓缓摇头,笑容略显苦涩,轻声说道,“说不定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霍一心头一惊,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即孟扶渊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燕元白。”孟扶渊双目失神地看着远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其实你和他很像,尤其是身形,否则那晚我也不会在山洞里将你错认成他了。只是唯一一点,你不像他——”
“他永远只知道装傻充愣,躲避我的示好。”孟扶渊浅淡笑着,让人见了不禁联想起秋季冷冷清清的风声,孟扶渊低头理了理袖子,说道,“大概是对我……并无非分之想吧。”
“你愿意跟着我那便跟着,你哪天不愿意了,随时都可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