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都没发话,谁敢有疑?当然没有。接下来一片的附和之声。
尽管如此,元铭也要给陈侍郎个台阶下:“侍郎大人心思缜密,元某钦佩不已。后续修史,元某当时刻告诫自己,不敢有半点疏漏!”
说完回列去了,暗中窥了一眼赵铉,见他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
今日进了文华殿起,这是赵铉头一回面色和缓。
——十三——
然而殿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浙党楚党你来我往,互相争得面红耳赤。赵铉才砍了一个内阁,如今一员空缺,两党都盯紧了,要往里塞人。
尚书位大家尚可叽叽喳喳虚伪谦让,扶谁上位都凑合过,毕竟实权都在底下的侍郎、郎中手里。
但内阁这位置,多少人眼巴巴盯着。
浙党推人,楚党赶紧参劾;
楚党举荐,浙党各种不乐意。为了挑对方的毛病,连人家家里纳了几个妾,分别是什么出身都挖的一清二楚。
浙党也是凶狠,直接在别人家中布了眼线,参劾别人在家中大不敬,关上家门,辱骂陛下「冲主无知,刚愎自用」。至于真骂了没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言下之意,是说赵铉是「冲主」,年龄小,固执听不进意见。
赵铉不仅没恼怒,反而来了兴致一般,问道:“自古「忠言逆耳」,既然朕尚在「冲龄」,则诸爱卿皆有「顾命」之责,何不直言上谏?”
赵铉这是先自谦,说自己年龄小,又说先帝驾崩,众臣皆有责任辅佐「幼主」,有话欢迎当面骂。
一下把人抬举的害怕了,不「骂」皇帝反而显得蒙蔽圣听。文华殿众臣霎时噤若寒蝉,个个在心里斟字酌句。
元铭听了拼命忍笑——阴阳怪气也能把人噎死,是赵铉的风格没错了。
陈大学士就比较会说话了。赵铉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他任经筵讲官,后任太傅。
赵铉又勤学好问,因此两人较为熟悉。于是他不怯场,朗声道:“陛下广开言路,如此胸怀。我大北必能满盈蓬勃之气。”
这个头一起,殿里的气氛又松快起来,不管楚党浙党,一片的马屁之声。
内阁辅臣方才还在静默观望,这会儿也开了两句「尊口」,把皇帝夸赞一番。
赵铉冷笑一声,不作评论。
又闹了一个时辰,赵铉才让人散了。他从西侧下了金阶,忽而脚下放缓,稍稍侧目,往元铭这处瞧了一眼。
元铭正要走,但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目光,正向自己投来,便无意识的回过头。
只见赵铉隔着几丈远,与他微微一笑,接着迈步走了。李德芳也稍瞧了元铭一眼,接着疾步跟了过去。
元铭哪笑得出来,背上登时出了冷汗,赶忙微低下头,左右顾盼。
发现没人在注意自己,才缓下一颗心来,惊魂未定间,大口地喘着气。
陈大学士几人已经走到殿门口了,见元铭还呆立在殿里,便笑着唤道:“仲恒,发什么愣?”
殿中此时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陈大学士便随口玩笑道:“见了圣颜,便走不动路了?”
他这是无心一说,但元铭当即面色惨白,讷讷道:“下官……许是风寒未退尽,神志不甚清醒,陈大人见笑了。”说完赶紧脚下匆匆,也往殿外走去。
待元铭出了殿,一沐阳光,才发觉额头上出了层薄汗来,急忙抬袖拭了,这才惶惶然跟上前边儿同僚的脚步。
刚走没几步,背后响起了一声略为窄细轻柔的男音:“元大人留步,先帝病笃细节……皇爷传您前去商讨。”
一回头,竟是李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