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轸蛮力爆发,几乎把段延陵甩脱:“你把陛下怎么了?!”
“他不是陛下!”段延陵头疼不已,“乱说话,小心你这傻子的脑袋!”
“我不是傻子!你才是!他就是梁珩啊,你怎么不认他了!”
段延陵一愣,如同挨上一巴掌。
“连轸与你有手足之情,”段延祐道,“不过又疯又傻,依朕看,难当阁卫重任,究竟是褫夺官职,还是另择他就,端看他自己造化了。”
“把他带走!”段延陵拿连轸是束手无策,又不能与疯子讲道理,只好催促部下。两名阁卫一左一右架住连轸,连公子从前是很得宠的,又有太尉余威庇佑,如今也成了落水狗。另有一人绕到香案前,见了梁珩的脸,良久不动。
段延陵心生异样:“你做什么?动作快。”
那人本伸了手似乎想触碰,受到段延陵呵斥,中途易辙,便欲将人抱起。段延祐缓缓侧首,看向这位遮头遮尾的侍卫:“慢着。”
“把你的覆面摘了。”
那人停下动作,站立不动。
段延陵使个眼色,石道武士交戟封门,阁卫拔剑将那名同伴四面包围。形势急转直下,那人抬手摘下覆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沈育?”段延陵大吃一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明堂!”
梁珩面对先帝灵位的面目已全然不似生人,七窍溢出蜿蜒的细血,干涸成暗色。灯影里脸如金纸,周身冰冷。沈育垂着头,好像不敢触碰。
“右都侯,沈大人,”段延祐开口,“你对废帝忠心耿耿,还是来晚一步。时运便是如此,天佑紫薇,天命所归不在于他。你是王佐之才,朕不忍见明珠暗投,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沈育不言语,护手轻响。
人发杀机地覆天翻,瞬间的直觉令段延陵急忙出剑相救。剑光如一道白虹,自沈育手中发出,擦过君子剑刺破段延陵肩峰,激出一串血沫。段延祐脸色一变。
刹时太室外武士拥入堂上,矛刺戟立,围困段、沈二人。沈育浑如断尾之兽,被激发了凶性,招招直取命门,更无留手的余地。段延陵剑术乃是跟南军教头所学,本来不如沈育,天子面前,竟被逼得步步退让。急锋如雨至,二人交手之际,更无他人容身之所,阁卫护着天子退出明堂,石道武士交戟封锁住殿门。
只见刀光剑影去势惊鸿,冲天的杀意中梁珩垂首跪坐,不沾风雨。
恍然间段延祐又回到从前,他随段延陵到桂宫拜见,宫苑楼阁,亭台花谢,无一不是他所向往。娘娘在亭中等待,身穿日月龙凤袄、山河地理裙,端的是尊贵非常,他方要进去,娘娘身边却早有一人,足蹬朱丝履、腰系白玉鞓,海晏河清的龙衮,正是梁珩。却只留一个背影,并不拿正眼瞧他。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段延祐怒吼。
梁珩脱下衮服,向他抛来:“你要吗?都给你。”
帝衮遮天蔽日,犹如天网恢恢,段延祐陡然生出隐喻似的惊恐,慌忙扒下衣服,重见天日,宫殿却烟消云散,眼前只有争斗不休的明堂。梁珩已经失去了鲜活的色彩,从前饱受的讽刺与怜悯也被遗忘,段延祐心中重新被胜利与骄傲填充,那一点似是而非的惊恐完全不足为道!
段延陵一身常服,架不住沈育全副武装有备而来,难以寸进,于是中途易辙进攻下盘,鞭腿扫中沈育腿股。沈育一声不吭,脚下却一歪。段延陵所踢之处,正是他不日前为阁卫弩箭贯穿之伤,因连日奔走不曾好好料理,伤上加伤,险些站立不稳。
趁此间隙,堂下武士投出一记穿云戟,急射而来,刹时掼入沈育肩胛,长援勾住甲叶,带得人倒飞而去,钉在太室灵位下,梁珩的身前。
层层灵位构成一道巨大的身影,铺天盖地镇着脚下两个小人。
太室见血,段延祐脸色已非常不好看。武士飞戟投中刺客,亦损坏了灵位,反遭段延祐劈头盖脸一通责打。
段延陵捂着肩峰伤口,疼痛令他额上冒汗心中发狠,以剑尖刺入沈育胸口,被段延祐叫住:“且慢。”
“不能杀他。”
段延陵恶声恶气道:“沈族满门已死尽,不多他一人,陛下请下令吧。”
段延祐呵呵一笑,颇有点轻蔑之意:“杀人使人上瘾,你杀了梁珩,下手就没分寸了么?正因沈氏已灭族,朕才更不能杀他。沈门翻案乃是阉党失势的象征,满朝文武都作了证,沈育倘若死在朕手中,如何能说服百官?”
沈育如同斗败的旗旛,破烂地挂在长戟上,浑身浴血,唯脸雪白,双目染成汹涌的红,犹如野火燃烧,抬手握住扎在胸口的剑,血流汩汩渗出指缝:“段延陵,你谁都能下手,杀我又何妨?”
剑锋破出血肉,带起一道厉光,没入鞘中。段延陵眼神古怪,说道;“人命之事易可容易?覆水不收,破镜难圆。陛下饶你不死,还不谢恩?”
沈育眼前阵阵发黑,即使段延陵不动手,他恐怕也命不久矣。梁珩的身影在眼前模糊,又在脑海中清晰,坐在蒲团上,抬头忧愁地瞧着自己,眉目宛然。沈育竭力抬手,正能触到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