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赝君 麦客 2563 字 2022-08-27

那两把剑,沈育绝不会认错,乃是敕星与二协。卸了武官职后,二协剑就被沈育放在家中落灰,他毫不怀疑度师傅能神不知鬼不觉取走二协,哪怕藏在皇宫,于度师傅而言也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两柄剑被视为师门传承,曾被度师傅赠予两名弟子,如今一一收了回去,都是有缘无份。此一别待要再见,恐怕就山高水远了。

初一之后,过往会有园林射猎、社稷迎祥等仪典,去年因灵帝崩逝而废止,今年梁珩则完全没有心情,一切礼仪从简,放文武官僚回家陪父母妻儿。林驻与王简之也要返回川南驻地,段博腴陪梁珩将一千兵马送至城门。二将披甲跨马,头盔下露出眼睛,林驻笑盈盈的,王简之则没什么表示,板正地道:“路途遥远,军需开支大,陛下不要忘了拨来钱粮。”

梁珩皮笑肉不笑,回他道:“你就别想掏空我的私房钱了,自己写奏章管丞相要吧。”

“臣告辞了!”王简之勒转马头,不等梁珩踹他屁股,与林驻率领千军奔入官道,阵阵扬尘,蹄音如奔流轰鸣远去。

千余铁骑瞬息汇入天际,成为一线玄黑的镶边。

正月所有人都在休假,只有邓飏在值班。他因资历不够,功劳也不显,离谏议官尚有些距离,姑且做个议郎。凡皇帝找人开会,他就得在场记录,手不离纸笔,八百年欠下的文字工作,一夕之间都补齐了。

但他是痛并快乐着,人生第一次跟着陛下干活,他观察梁珩最近的工作,发现虽然事多,却好像也不是很要紧——梁珩在着手梳理宗室谱系。

某天,邓飏抄写梁氏族谱,错过了晚饭,饥肠辘辘之下怀着恶毒的心情向梁珩告发沈育——沈大人年节休沐,天天泡在解绫馆美人乡,闲得骨头都酥了,陛下何不把此人叫回来值班,为他分担一点折磨。

嗯?梁珩耳朵竖起来。沈育在解绫馆喝花酒?

沈育打了个冷颤,摸摸耳根,有点发热。

暖阁里珠帘分割内外间,乐伎抱了琵琶低吟浅唱,香炉吐丝,缠缠绵绵织成罗网。宋均顾着吃喝,美色仙乐全做了过耳春风,他新任了治粟官,开春就要出使各县视察田地,打算趁此时先吃个圆润,辛苦起来也不至于拖垮身体。

“整日花天酒地也不是个事儿,”宋均吃饱喝足,想起来劝师弟道,“你是寂寞无处消遣么?唉,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师父师母一走,无人为你张罗姻缘。好在你如今有官职在身,又在丞相座下,不如请丞相为你牵线,聘一位门当户对的闺秀,好过来这花楼。”

奏琵琶的乐伎笑道:“大人们看得起妾,才愿意赏脸。”

沈育应声附和:“然也。解绫馆的歌女器乐双绝,莫非你们人人都有上佳才艺?”

乐伎道:“那也不至于,人与人不同,终归有所差距。”

“凭我所见,已是才貌绝伦,若你说更有甚者,不知是何等国色天香?”

沈育连日在这乐伎身上砸了不少钱,又尽说动听话哄人,那乐伎眉开眼笑,欣然答道:“花魁娘子自然不得了,都在楼上侍奉,只许客人上去,不许她们下来。大人不曾见得,楼上都是紫衣赤服的官人么?”

“哦?”宋均十分意外,“那可不得了。”

紫衣乃文官之极,赤服是武将之首。解绫馆的门路看来不得了。

沈育又道:“不许下来,是一辈子也下不来么?”

乐伎乐道:“那怎么成,老了病了死了,就做不成花魁了。”

“那真是失礼了,”沈育道,“可是花魁娘子纵使香消玉殒,一抔黄土掩风流,葬身之地也应是万花烂漫之所罢。”

这话说的,风尘气十足,宋均险些以为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哪家多情公子。简直不似沈育了!

乐伎道:“这又说笑了。死了便草席一裹扔去义塚,皮肉之下徒剩白骨,分得出来谁是谁?”

在宋均大师兄严厉的目光下,沈师弟略不自在,摸摸鼻子。

义塚,在城外西北水之南、丘之北,重阴之所,是一处公家丛葬地。凡是无名尸、无家流浪汉、无钱下葬,都拉来此处安葬,俗称三无园。无名无家无钱,真是世上痛极苦极的刑罚。

宋均搞不懂沈育为何要来此地,生人总该有些忌讳。义塚埋葬的魂,不会有人前来扫墓祭拜,处处显得荒芜寂寥。守陵人从林中小屋出来,远远看着他们。

“难道你还想找到花魁娘子的坟丘?”宋均玩笑道,旋即发现说不准沈育还真有这个打算。

只是不能进园,两人便登临山丘,俯瞰陵园面貌,充满坑洼仿佛原野上一道无人问津的伤疤。北风盘踞在此地尤为阴寒。纵目远眺,沈育发现了一处异样,指给宋均看,遍野凄清处,唯有一树之春,枝头绽放千朵万朵,斑斓五彩。

“好个凌寒独自开!”宋均待要赞叹,忽又觉得不对——什么树能开出五色的花?岂非神异?细细观之,无数纷杂的色彩附在树枝,随风飘摇起舞,不似花朵,倒像彩绳。

树下孤坟,树上千绳,摇曳生姿,发出低回的絮语,碎碎念念道不尽被遗忘抛弃的岁月。